小镇有两座小桥,坐落在小镇东西两头的外围,离镇中约两百米远,就在阡陌野地里。东边这座桥,是用石头砌成的,它连接着一个漫长的水渠,在小镇这边的野地里,遇到一个谷地,形成一个大大的落差,于是,就用一个拱形的石桥架设起来。严格来讲,它是一个渡槽。可是,它的建筑外形太像一座桥了,因为有五六个弧形的拱矩,高高矗立着。大家就叫它石桥。
我看过老电影《红孩子》,片中也有一座石桥,和小镇的石桥很像。小镇的石桥,其实是架设在两个小山丘之间的,兴许是上了年头,白花花的水常年在桥上过渡,也就渗透得厉害。那桥身是水淋淋的,上面长满了青苔和蕨草。有些水滴就从拱桥上滴落下来,在桥墩旁砸起一个个小水坑。桥下有一条小路,西通老家江头小镇,东抵后埔小村。小路两旁,长满了野草。桥两边的小山丘,是红泥土,上面杂植着相思树和大叶桉树。我当年还是个拾荒郎,到野地捡菜叶,拔兔草,或者翻红薯,时常爱贪便道,从左边的小山丘“渡”到右边的小山丘。走在桥上,风也特别大。走在桥中,有时要停下来,坐在“渠坎”上,俯瞰着脚下的田畴,看金色的稻浪翻滚,看绿色的芋叶摇曳,看白云高飞小鸟低翔……当时,我野地拾荒时穿的是拖鞋,也就会将脚伸进渠里,让水流挠痒痒,把你的心儿挠得十分熨帖。这座小石桥,是我濯足观景处,充满着我年少时的欢乐。
小镇西边的桥,是用木料制成的。小桥跨在一条溪流之上,跨距近十米,那个弯弯的拱矩,像条彩虹。我西出小镇,主要是到远处三里地的西山耙柴火。我们几个少年家,结伴上西山后,耙来红艳艳的松针叶,用草绳捆成一个被子式样的柴捆子,和柴筐搭配成一个担子,用耙刷的竹柄挑回家。
当年,从西山挑着柴火担子时,最想到达的地儿,就是那小木桥了。小木桥就在小镇的边上,到那儿等于是半只脚就跨进家门口了。我们这帮小少年,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力气还稚嫩着。挑着柴火担子到小镇边上,力气已经是处在强弩之末了。要是有家人,能够来小木桥这边接应一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这常常只是一种奢望的。我们好不容易挑担子到了小木桥上,就顺势歇息歇息。甚至从柴筐里抽出一把红色的松针叶,两相对绞着,咬起来……这是一种来自古代的“斗草”游戏,我们也玩得不亦乐乎。
小木桥周围,皆是稻田,那金色的稻浪,十分美丽。几位小镇的老农,坐在木桥边上,谈论着当年的庄稼事儿。他们几杆旱烟枪,聚集开会,在吧嗒吧嗒声音中,上下交错,指点江山,数说着年成的好坏。桥底的溪水,潺潺流淌。
倚靠在小木桥旁,斜矗着一架木制的踩水车,弯弯的龙脊,伸进水里,在夕阳下泛着橘黄色的光晕。暮色四合时,小镇的炊烟,更加浓郁。我们也就挑着柴担子,离开了小木桥。
这是五十年前,小镇两座桥留给我的印象。我执着地认为,小镇的诗意,有一半是由这两座桥酿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