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花开四季,有富丽的牡丹,幽雅的兰花,傲雪的红梅……不计其数,而我挺喜欢民间的野菊花,漫山遍野,就像乡间小小丫,虽布衣小裙不登大雅,但俗得可爱。她叶如艾草,晚秋开的花,向日葵一样头状花序,但小如纽扣,大多簇生在枝端,金黄灿烂,一举一大片。“天下谁人不识君”,此花江南人叫苦薏,上海人叫田边菊,闽北人叫野菊花。而老家人出言不逊,叫“母猪艾”,不无粗犷,却显得亲切随意。
曾几何时,我在老家梅列后山种过“母猪艾”,也就是野菊花,春夏之交,把菊丛上头随便拗几枝下来,栽在肥土里浇点水,一两天后,那发软的叶子会挺起来,下面已悄悄长根,排兵布阵,到了凉秋枝繁叶茂,大多会开出大朵大朵菊花,喜滋滋向你抛媚眼。我知道,人们种菊不为隐逸,不为赏识,而视伊为家常普惠药:清肝明目治风火咽痛,外敷还能对付蛇伤。记忆中,我的“东篱”每到假日炊烟缭绕。小木屋,清水塘,百鸟争鸣,近处还有小瀑布伴唱。如果说四围竹篱像一条缠绕的青龙,那么门前那片野菊就似龙的眼睛,秋来黄花盛开,团团簇簇,将大山的晨曦渲染成一幅灵动的彩墨画。
我知道,汉朝的应劭写了一部《风俗通义》,说河南内乡县西北有个叫甘谷的村庄,山上长着大朵的菊花,山水从那里流过,含有菊花的滋液,三十多户人家都喝这水,可以活到一百二三十岁。还有一个司空叫王畅的,对菊花的兴趣就更浓了,不但吃菊花,连洗脸洗澡都用菊花泡过的水,内乡县特产菊花,就是由他们提倡而传到其他地方的。曹操的儿子曹丕也是菊的忠实粉丝,他屡次派人给朋友送菊花,说秋天只有这种花长得茂盛,可见它有天地的真气,使人延年益寿,值得大家探讨。晋代名士陶弘景也主张吃菊,并且说菊有两种,味道甜的是真的,苦的是假的,可我吃到的都是香的。南宋人刘克庄说,福建建阳一位马姓富豪养了一百多种菊,姹紫嫣红,七彩流光,让人好生羡慕。闽人爱菊,改革开放,西湖年年菊展,上千种菊争奇斗艳,一届比一届热闹,就像“选美”,游人如织。
说起来,菊花还是北京的市花,菊花燕菜风靡九州,如“菊花熘鱼片”香鲜爽口,“软炸甘菊苗”外酥内嫩,“菊花爆里脊”菊香清幽,林林总总,都是民间待客的好菜肴。还有菊花茶、菊花粥、菊花糕、菊花枕,以及大名鼎鼎的菊花酒,清香扑鼻,民间说可以避邪消灾。菊,可赏,可饮,可吃。田园诗人范成大爱菊:“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红楼梦》里众姐妹重阳斗诗低吟浅唱:忆菊,访菊,问菊,梦菊,画菊……人各有志,共产党人朱德大手一挥,诗云:“奇花独立树枝头,玉骨冰肌眼底收。且聆和平共处日,愿将菊酒解前仇。”洪钟大吕,一醉方休,解的乃是同胞之怨、民族之仇。
我爱菊久矣,虽不至醉,但一向以菊泡茶,血压偏高,一杯入腹,风平浪静,保我安好;花甲之年眼花,视力欠佳,菊花清肝明目,助我读书写字,多年不离不弃。都说药用以“四大名菊”为优,如产于安徽滁县的滁菊,产于徽州的贡菊,产于嘉兴地区的杭白菊。不过,我还是喜欢家乡野菊花,乡野风格,宛若布衣佳人,唇红齿白,处处养眼。偶尔也采菊赠送亲友,得者视为世间良药。我喜欢清人郑板桥一副对联:“白菜青盐粟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为民不谀,为官不贪,纯朴自在,乐在其中。这样的饭菜最干净,吃着最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