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灯和城市的是不一样的。村子里的房子四处坐落着,平日里我们看不到太多人家的灯火。大概只有在晚上,坐着飞机或站在高山上俯瞰,才能一赏那万家灯火。
“拔拔灯见。”我和发小在龙江志愿活动中不期而遇,又很快告别。成长后的我们走向城市,慆慆不归,唤故乡为“小英都”,似乎是达成了我们的共识。
小时候,我们总为能代表家庭参加拔拔灯的活动而得意扬扬。彼时,我俩提着挂满灯笼的绳子,隔着数个灯位忍俊不禁。灯笼一晃,也九年了。
龙江村里的拔拔灯,田边的半坡是我们的集合点,长长粗粗的白色麻绳已经支好,我们提前去挂上灯笼。天色稍晚,邻家哥哥们招呼着的声音从后窗一直传到我们的饭桌上。他们重复着“走喽,迎灯去。”我们按捺不住兴奋,囫囵扒了几口饭,就追了出去。四叔从窗户探出头:“少年家,什么时候出去工作?”“初十呗,这不是在等拔完灯再走嘛。”
我们到的时候灯已经挂满了,家家户户的灯上如出一辙地写着“添丁发财”“五谷丰登”……我们只得寻着去找灯笼上爷爷的名字。
这几年,村里组织着换了有着防水薄膜、明黄色流苏的火红灯笼,早些年的蜡烛也为串联的灯泡所替代。通电的一瞬,红光迸发,像一条盘旋在半山沉睡的红色长龙,一鼓作气冲破黑暗的禁锢,响起的锣鼓声大肆昭告红色火光的氛围盛宴即将开启。恍若看到小时候古装剧里刘伯温在危急关头的火光中一边布阵,一边帅气结印,邪恶势力很快就被镇压。
青春正盛的我们也将参加拔拔灯视为挑战。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在前面用扁担抬着阵头,号子一喊,锣声一响,大家雀跃着往前使劲,像拉纤一样。弟弟说:“我感觉我被拉扯得像头不听使唤的驴。”确实!“拔”、拔灯,这是一场人与灯、绳的角力。好在我们选在了中游,前后都是熟悉的大人照料,不然我们几个人提不稳绳子,哪还缚什么灯笼,别被甩到沟里去才是!
灯阵延向黑暗。泥泞的路上,年长些的大人拿着手电筒照着前路,一边维持秩序。在蜿蜒的山路上,人与人的距离变得紧凑,要防止绳子变垮,我们抻住绳子往下沉、往手边扩,待到拐弯处,更要用力向外撑。这时,为躲避行进中凌乱的脚步和沿途不时炸起的烟花爆竹,弟弟总要猫着腰在绳子的左右来回游走。
前些年拔拔灯的灯里点的还是蜡烛,大家小心提着点好的灯笼,四面八方的火光向半坡奔赴聚集,晚风摇曳,这也更考验拔灯的“技术”。我们眼见过一盏被丢弃的灯,火苗舔舐竹编的脉络,纸糊的灯身化作灰烬,灯架孤零零燃烧着。
长龙走到哪家门口,那家人就把准备好的干稻草堆点燃,把烟花、鞭炮点燃。赶上烟雨蒙蒙时,黑夜里沉淀着的那份氤氲的气息被硝烟的味道完全覆盖。这才是真正的、呛人的人间烟火!火树银花间,我的棉服也被灼破了几个小洞。
灯阵走到我们家的时候,已经快到终点了。这时的灯阵已经从山路走到了平坦的水泥路上,我们紧握绳子的手也放松下来。大人们站在家门口盼望着,我们兴奋地挥挥手,像胜仗凯旋的英雄。
待到活动结束提着自家的灯回家,一场下来我们的手攥得手根起茧,怎么揉,都是又红又痛,大人们趁机说:“你们这些幼手才会这样,平时就是得多干活!”
那年,我和发小一起去看了英都镇的大型拔拔灯。活动途经的主路已经隔了起来,赏灯的两条道水泄不通,戏台的高甲戏演员袅袅娜娜地走场,舞龙舞狮的师傅擎着道具的头尾随绣球上下翻飞,庙里香火缭绕,统一红装的人群中应该也有我们村的队伍,他们与红色的灯融汇成大片红海,一旁的古老榕树纷飞着的枝条也沁了红光。
……
我更喜欢有着迎接熟悉乡亲们的面孔的拔拔灯,它维系了年味、乡土、我们与英都……爱风物更有人情。于我而言,乡村是不曾流失的,它以各种情愫嵌入走向城市的乡亲的记忆里。
乡村名片
龙江村
南安英都十个平原村之一,位于英都镇域南部。有古代风景名胜古竹岩,距今700多年历史,几经风霜,原址宅基完好无损,石桌、石佛保存至今。有南安英都拔拔灯、闽南传统民居营造技艺(南安)等民俗文化,其中拔拔灯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全国九大灯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