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途中,我前面是个蹬三轮的老人,他身材瘦小,佝偻着背,上身穿着破旧的瓦蓝色中山装,下面是条藏蓝的涤卡旧裤子,脚上同是旧时常见,现在少有的黄色军用球鞋,一阵猛烈的风,像鸟张开翅膀扑过来,他佝偻着的背更弯了,他整个人像烧熟的虾般弓起来,他吃力地蹬着一辆同他一样破旧的三轮车。三轮车里是旧书、报纸、塑料瓶、牛奶盒……即便是旧物,也没能载满车。我心里暗忖着,这是个捡废品为生的老人吧?总有些人过着辛苦的生活,我心里的悲悯像涨起来的潮水,快要泛滥了。
空气中安静下来,风像鸟儿顽皮,又拍拍翅膀飞别处去了,蹬三轮车的老人,背直了些。我的自行车很轻松地加速赶上了老人。他竟然在哼着一支小曲,低沉又苍老的声音,但听起来那么快乐,我不由得去看他的脸,不出我所料,他的脸像一张老树皮,皱纹密布。但他唱歌,开心地哼着小曲,老人不以苦为苦,他在乐!我的心情立刻被他感染,如多云转晴的天气,浮云散去,出来一轮明晃晃的太阳!
我所住的小区里,有位青年,他是父母抱养来的孩子。听说他做婴儿时,生得很好,圆脸盘大眼睛藕节似的臂膀。后来,却渐长成一副豆芽菜的孱弱样子,一只眼睛也坏了。他念不进书,很早就辍学了,去外面打零工,所挣不多。他的日子在旁人眼里,真像一串坏了的葡萄,一整串地糟糕下去。
他的养父母想给他娶媳妇。聪明伶俐、精明能干的姑娘瞧不上他,好容易碰着个木讷呆气,不通人情世故的姑娘,配给了他。可是,不久那木头般呆气的姑娘也回娘家去,再也不回来,他又成了单身汉。
他的养父母恨他不成器,时常呵斥责骂他。他倒常常笑着,也不犟嘴,也不去另寻出路,仍一如既往孝顺他们,发了工钱,喜滋滋地买了猪头肉送给他养父。
他总是一边拎着食物袋子,一边把手机的扬声器开了,跟着手机,兴兴头头地唱着歌儿。
还有她,平日我们只管去上班,家里家外的一切苦累活:洗衣、做饭、拖地……都是她在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也没见她抱怨难过,每日洗碗时,她总是会哼唱起做小姑娘时的歌谣:“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自来水哗啦啦的声音就像是在给她伴奏。
其实,她从前过得苦,父亲早逝,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她是最小的孩子,却没享过福,十多岁就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所有干得动干不动的农活,也帮母亲做家务,料理家里。
等到成年后,两个正值壮年的哥哥却先后意外去世了,留下老的老,小的小,她成家后,一直供养母亲,时常牵挂跟大嫂远走他乡的侄儿,帮没再嫁的二嫂照料小侄女,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吃过的苦一火车也装不完。但她常常唱歌,日子终于在歌声里越过越甜。在干单调繁杂的家务活期间,我们常常听到她唱歌。她是我婆婆,她跟许多生活在低处的人一样,也曾过得不如意,但她喜欢唱歌,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