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那时,北京还叫北平,西山上,经霜的黄栌红得那样艳,没了父亲的小英子一家在车上,保姆宋妈挎一包袱,骑上毛驴,车向左,驴向右,渐行渐远,镜头中从人物表情到电影配乐,还有满山的红叶,满是惜别与惆怅——这是电影《城南旧事》里的最后一幕,我至今难忘漫山遍野的黄栌叶,如染一般红遍天。
每日里上下班,也能看到几株霜树,是紫红的榉树,火红的枫香,还有彩霞样的乌桕,到了初冬时候,连紫薇、矮樱也都让浓霜敷上一层白粉,羞红了脸颊,好看。从春到夏,从夏又到秋,每日里看那些树,还是喜欢。最爱的终归是一株临水乌桕,春天开花,青白色,似一串串小稻穗挂下来,又如毛毛虫在枝头炫耀,风过,无数的青穗微微荡漾,有趣。秋后,初冬,一场场青霜,小鳊鱼样的叶子一日红似一日,映了艳阳,越发酡红,醉汉似的在枝上乱舞,又像无数的小鳊鱼急着要跳入水中,当树上结出乳白的乌桕籽,蓦一看,以为是白色的小花,特别清新讨喜。可巧此时一河碧水静静的,衬了这红叶树,树下有位姑娘挎了篮子在轻轻浣洗,水波静默,掺了橐橐的棒槌声,姑娘的轻轻哼唱,别样的冬日风情亦令人沉醉。
有霜的日子,天冷,是那种鸡爪霜。远处几间农舍,霜就结在青瓦上,树叶上,哪怕一根金黄稻草上,都要精心细致地镶上蕾丝,也感有趣。晓晴寒未起,青霜染黄叶。一阵西风过,枝头的法桐树半青半黄,青是浅青,黄是赭黄,一片片落叶轻轻飘下,让人顿生留恋之意。此时的黄叶未见枯槁,仍含着水分,待到全都让北风吹干,枝头一片黄叶也无,足下踩着瑟瑟的霜叶,倒叫人生出几分轻愁,但那境界也美,如沈从文所言,美总是愁人的。
还有银杏,霜后的银杏叶呈明黄,黄得娇嫩而艳丽,在水洗似的蓝天下,黄得最是耀眼,如一只只黄蝴蝶在翩飞,飞着飞着就落了下来,雨天里是一地金箔,真让人不忍践踏。城外有一片古银杏林,去看时,落叶间夹杂了若干的银杏果,只因银杏价格便宜,主人竟不愿采摘了。但当我走进钟声袅袅的古老寺院,山门前两株水缸般粗的古银杏,还是令人惊叹,长寿的树啊,看这人间几多风霜雨雪,几多荣辱变迁。便想到一句诗:蓦看银杏树参天,阅尽沧桑不计年。终是无言,捡几片落叶,作了书签。
冬天的爬山虎也好看,一墙老红的叶子,倒生出些暖意,人家便在红叶下出出进进,说话,笑闹,吃饭,饮茶,过他们的烟火生活。
霜叶也应是菜叶,竹篱茅舍,两畦苏州青,越是天寒,打了浓霜,菜叶越是苍翠,碧绿生青的好看。那菜叶经了几场霜,去了涩气,一股清甜,滋味更是醇厚,霜后青菜赛羊肉是也。拨开霜雪,挑回家,清炒,烧一锅汤,极是下饭,吃得人神清气爽,满腹香气。雪里蕻是最不怕冷的蔬菜,只当霜是最好的护肤品了,越涂,越好看,阳光上来,艳得俏丽。便是腌成咸菜,晾晒出来,还是翡翠似的养眼。
及至霜晨雪早,喝两碗白米粥,搭两筷咸菜,喝得周身俱暖,也是平民百姓的家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