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称理发为“剃头”。小时候,父亲一年之中给我们“剃头”不下十次。每每走亲戚前,遇上过年过节前,特别是每年的农历二月二,都要剃头。
不知什么时候,家里添置了一套“剃头”工具。其中有推子、剪刀、胡须刀、梳子、篦子、软刷、砂纸、夹子、爽身粉盒、牛油膏、油纸等等。父亲特地用松木做了个木盒子装着,盒子外表面都漆着薄薄的清油,在盒盖的内表面贴有镜片。我们会在大人不在家时打开那木盒子,在浓郁的松香味中端详着、捣鼓着……
周末的一天,天气微冷但晴好,父亲便招呼我们“剃头”。将家里方凳搬到大门前向阳处,我便与大妹一起到村里大水井打水,并抬水回家里,然后在厨房里烧起水来。父亲让年纪最小的弟弟端坐着,自己在砂纸上磨着刮刀与剪子,用软布条沾着牛油擦拭着锃亮的推子……接着父亲凌空抖了抖软质塑料布,便给小弟披上并系好,左手撑开五指轻轻按住小弟头部,右手拿着推子,“咔咔咔”地自下而上推送着,一茬茬头发便飘落一地。一圈过后,父亲便左手拿着梳子轻轻梳理拨弄着,右手拿着明晃晃的剪刀,“咭咭咭”声中取整着头发。就这样,我们一个个轮流剃头……
理发时,父亲告诉我们,理发是个老行当,该行当的祖师爷是作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理发被称为是人生“头顶大事”,还有一切“从头开始”的说法。清洁头发可以预防“虱母”(虱子)、“头脯”(头屑)。那时,剪下来的头发有的可以攒下来换钱,特别是那又黑又长的头发。
理发后的我们,围着老式面盆架,用手指头轻轻搅动面盆里的水波,只见古旧的搪瓷面盆底的“锦鲤”,在水汽氤氲之中“游”了起来……
大妹从房里取出她专属的小圆镜,又从女同伴处借来镜子,一前一后不停地比照刚修过的头发。每每剃头时,母亲都得好话说尽,才劝得一心蓄发的大妹修个头,她总闹着要留披肩长发,以便编织麻花辫子,而且刘海的长短得由她定,大人们拗不过,只好由着她。我们一般用肥皂洗头发,母亲难得一见买了块香皂,却成了大妹的专用品,而我与弟弟只有拿出来闻闻的份。
我喜欢剃头,是因为最后的“跳刀”环节。父亲每每在“剃头”终了来个“跳刀”,即在颈椎骨上方用胡须刀轻轻地弹刮,最后并拢起食指与中指,轻轻叩打两三下颈椎骨,顿时,酥畅之感便弥漫全身……
暖阳中,斑驳的墙上映着父亲端直的身影,周遭安静极了,只听见推子的咔咔声和一旁家雀的嗞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