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雨连绵地下着,仿佛绢丝一般,轻柔缥缈地覆盖在世间万物之上。母亲举着伞,我们并肩而行,彳亍于布满青苔的小巷。一个穿着旗袍的少女走过,蛾眉淡扫,略施粉黛,宛如一幅水墨画,徐徐铺展开来,母亲的目光忍不住被她吸引。
“很美吧!”
“小年轻穿什么都好看。”
目光收回,我们继续前行,终于在一方庭园处找到了归宿。母亲熟悉地打开着古铜色的长锁,锁中隐透出斑驳的痕迹。推开里门,木质家具摆放得井井有条,我不禁被茶几上的相框所吸引,照片有些泛黄,却保存得十分完好,框中的女子明媚夺目:着一袭旗袍,绾一把玉发,双眼温情脉脉,朱唇嫣然含笑。
“母亲,这是您吗?太美了吧!”我惊喜,笑得粲然。
“是啊。”母亲面若桃花。
我打量着照片中的母亲有些发愣。记忆里,母亲从未穿过旗袍,她总是粗布麻衣,在平淡的烟火里穿行。
“年轻的时候爱打扮,自然漂亮,现在老了,哎……”母亲眉头微皱,鬓角的几缕银发仿佛在诉说着韵华易逝的无奈。
母亲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蹙了蹙眉,低头不语,恰似回忆萦绕心头。窗外,风儿呢喃,细雨绵绵,半晌她才继续开口:“照片中的旗袍是我自己做的,那时候我是镇里第一波出乡学做衣服的女子。镇里人都议论纷纷,说女孩子不宜在外闯荡,但我执意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特别喜欢旗袍,一上手我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做了一件。”
这是母亲第一次和我讲起她的往事,她幼时家境贫寒,渴望饱读诗书,却无奈只能盘旋于田埂之间;她曾想踏遍中国每一寸土地,城关却是她年少时留下最远的足迹;她曾渴望着一袭旗袍在亭台阁楼前听琵琶弹奏、品茶味醇香,却只能在缝纫机前“痴人说梦”。
听着她的往事,打量着照片中的母亲,透过时间的帷幔,我用心地去品读着那穿着旗袍的母亲。“那件旗袍还在吗?”我不禁问道。“应该还在皮箱里。”我搭着母亲的手,出了厅堂,来到她儿时的房间。衣柜上一个布满灰尘的老式皮箱,早已暗淡无光。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旗袍。
母亲拿起旗袍,对着窗外光线一照,一朵野蔷薇恰似正倔强地从墙角破墙而出。母亲和我讲述着如何做旗袍的往事,母亲的笑容不禁荡漾开去。裁片、缉省、烫省、归拔、绲边、做夹里、合摆缝、做领扣……一道道工序机械操作般印刻在母亲的脑海里。
旗袍,惊艳了母亲的青春,也嵌入了她的过往。
“时间过得真快,回不去了,当初出乡的决定可让你外婆外公苦恼了很久。”母亲喃喃道,“那时候,你外公反对,但是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
我看出了母亲的落寞,“不,母亲,至少您是第一批走出来的,而且您本就该属于外面的世界。”我的话语打破了母亲的“执念”,“明年我带您去挑一件新旗袍,我们去江南水乡玩吧!”
母亲轻扬嘴角,“心意我收下了,别浪费钱,老了,穿什么都一样。”母亲婉拒了我,但这个念想已在我心中埋下。
远方,烟雨迷蒙,依稀望见点点微光。那袭旗袍似诗画藏在心中,以不同的姿态穿梭在她的梦中。梦终将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