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年前,我们的生活还处在票证年代,闽南一带的城乡,还保留着亲友们年兜互送年货的风俗,我就是家里的“送年货使者”。我的父母亲都是做饼的,自然送的年货是糕饼之类的。他们从厂里买来好几十斤的茶料、寸枣、贡糖、马蹄酥、咸饼干、绿豆沙馅饼。然后两斤、三斤,一包包地包好,每包都要掖上一张小红纸,然后就支派我去送年货。
我家亲戚朋友的住处,散落在乡村的东南西北,而老家江头小镇居于几何中心。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去送,四处奔跑,往往也要两三天才能送完。还好当时中学正放寒假,相对于年关时购物、搞卫生等家务,我还是乐意当当这送年货使者的。因为忙年就是这个样子,你别无选择;并且,我沿途还可以欣赏乡野风光。彼时的乡野,一如古早时的模样,一路上都是垄肥埂瘦,植物婆娑的美丽景色,还有迤逦蔓延的树林子,小溪流,错落有致的乡村民居。街巷和乡村阡陌,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比平日来得多,大家都满脸春风的。割肉、置衣、买春联,连跟着大人出来溜达的小孩,都耐不住寂寞地沿途燃起了鞭炮。那年俗也就在这一声声脆响中,被炸得风生水起的。
我最喜欢去离家十里地的姑妈家,在那里有好几座番仔楼,有几个池塘和一条年代久远的古街。当然,还有一位慈祥的姑妈。当我到来时,姑妈欢喜得不得了,非得煮碗点心让我吃不可。我趁着她张罗时,就自行跑去看那些古楼和古街。古街是用青石板砌成的,那会儿还有乡民穿着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橐橐的声响。古街不如我家江头小镇的热闹,店铺也少,大都卖日常用品和农具。但是,在古街旁有一个戏台,从斑驳的外观上看,很有些时日了,让人心生无限的感慨。
每次送年货回来,总是载回一大堆亲戚回送的海鲜和农产品。最常见的是地瓜和地瓜粉,还有用高粱秆绑成的扫把,以及刚上岸还未解剖的海蛎。我家的地瓜粉有时多得可以转赠他人,而未解剖的海蛎,则成了我解饥又解馋的上等食品。我将几个品相好的带壳海蛎,放入煤球炉底部的承灰层里,用铁钩钩拉下一些艳红的煤渣,覆盖在海蛎上。一刻钟后,再次用铁钩将海蛎钩拉出来,那枚海蛎就会自动慢慢地把半个壳翻翘起来,露出里面白胖胖的海蛎肉。我舔嘴一吸溜,一嘴浓厚的海鲜味,就顺喉而下,仿佛吸溜进一个浩瀚的大海。有此记忆,焉能不深。
送年货,吃年货,当年的年俗,也就在舌齿间荡漾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