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前，天气格外眷顾人间，太阳解开温暖的胸襟，拥抱着被寒风吹僵了的大地，把源源不断的热力慷慨输送到每一家每一户。家家户户的门前庭院开始热闹起来了，闷坏了的家什物件人儿，统统都在院子里享受阳光热情的抚摸。

奶奶扫完了屋顶的灰尘，刷净了墙壁，桌椅擦拭了一遍，她又慎重地把压在箱底的崭新被褥套件拿出来浆洗，啊，我最爱的新鲜日子到了，平日里的奶奶极为朴素，被子罩面都是素净陈朴的。这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新被褥拿出来，奢华得像大喜日子要来了似的，不过，确实是高兴的日子要来了，这些新被褥是为外地工作回家探亲的叔婶准备的。叔叔婶婶们平时工作忙，很少回来，春节一定会回乡走上一遭看望爷爷奶奶。这一年一次的机会，奶奶才舍得拿出来。

奶奶把被单浸泡在清凉的井水里轻轻揉搓，被罩是棉麻质地，又结实又松软，清一色的奶油白，干净温和。被面是丝绸面，滑溜贵气，大红底色，图案一律百鸟朝凤，艳丽的牡丹花大朵大朵盛开，绿叶相衬，雍容华贵，无数只喜鹊在花间叫喳喳，有一两只大鸟，羽毛鲜艳浓丽，拖着长长尾巴，或盘旋飞翔，或昂颈张望，奶奶说这大鸟就是凤凰，我仔细端详着这大鸟，果然仪态万千，气宇不凡。浆洗了的被单用竹竿晾晒在庭院里，像仪仗队伍，排列有序，帷幕重重，深处歇息着悠悠的古老时光。暖阳熏腾，阵风吹过，热闹的花喜鹊一刻都不肯安静，展开翅膀的凤凰似乎要随风飞舞，我独自在花鸟丛中穿梭奔跑，手舞足蹈，想象自己是一位林中小仙女，在世外桃源里，与花儿为伴，同鸟儿追逐，沉醉于这花香鸟语之间，不知世间流光几许。

到了晚上，奶奶把席子铺在地上，摊开清爽洁净的被罩，覆上厚实的棉被芯，再把四四方方的“百鸟朝凤”被面放在最上头，底下是被罩，面上是被面，四面折叠成整齐的方块，里外包裹着棉被芯，奶奶沿着折叠线开始缝被子，一针一线，针脚要匀称，线头要结实，奶奶缝得很细致，我给奶奶打下手穿针眼。百无聊赖的我便央着奶奶讲古，奶奶会讲许多故事，奶奶指着百鸟朝凤图告诉我：凤凰原本是一只很普通的小鸟，长得很一般，别的鸟经常嘲笑它，但它勤劳肯干，每天忙忙碌碌收藏果实。遇到干旱时节，其他的鸟没有食物，都快饿死了。善良的凤凰把自己储存的粮食分给大家，后来，为了感谢凤凰的救命之恩，每一只鸟都拔下自己一根最漂亮的羽毛，制成了一件五彩斑斓的羽衣献给凤凰，推举它为鸟王，这是百鸟朝凤的来历。我听得入了迷，我说喜欢这故事，就像喜欢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一样，奶奶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

奶奶一针一线把阳光都缝进被褥里，被褥散发出清泉般阳光的味道，温暖得让人只想一头扎进去。缝好了的“百鸟朝凤”鲜艳醒目，洁净的被里映衬得它们栩栩如生。奶奶把整理好了的被褥叠得高高的，放在柜子里，喜鹊和凤凰静静地栖息在被罩上，等候着“佳人佳期”。叔叔婶婶们回来了，奶奶老早把我们平时住的朝南厢房腾出来，收拾干净了，床上铺上了“百鸟朝凤”，像是迎接新人到来，奶奶忙里忙外，但这几天的奶奶精神却特别足。一周后，叔叔婶婶走了，新被褥隔天就拆了又浆洗一遍，奶奶把喜鹊和凤凰又收藏到箱底去了，明年春天才会放它们出来。

爷爷从集市买来了《百鸟朝凤》的年画，把它挂在厅堂正上方，一进门便能瞅见。画儿很美，人见人夸。可我总觉得不如被面上的鸟儿与花儿，那被褥里的“百鸟朝凤”有阳光的味道，也有奶奶的味道。这味道一直收藏在我的生命记忆里，新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