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翻旧照片,发现一张我和母亲的合影。照片里母子正在腌芥菜,母亲将搓好的芥菜整理打捆,而我正用盐巴搓着芥菜,旁边是一个咸菜缸,一块洗净的溪石,一桶米汤,一堆晒蔫的芥菜。
这张照片有点写实主义的色彩,我身穿沾有泥巴的冬装,脸上渗着汗水,而母亲显然是提前收拾一番,起码是衣服干净如新,包裹头发的花头巾扎得紧紧的,两个人正全神贯注劳作着,全然无视镜头。照片没有特意选取背景,一种腌咸菜的劳动场景被摄影师精准地抓取。
照片让我想起母亲制作的咸芥菜,一种酸爽的感觉沁人心脾,让人犯馋,令我回味。
在我的家乡河市,这个北纬24.95度的小镇,四季分明,气候温润,日照充足,雨量充沛,一年能产两季稻一季麦,盛产地瓜、槟榔芋、芥菜。那个年代,大部分稻谷要交公粮,三餐主粮只能指望麦子、地瓜,用芥菜腌制而成的咸酸菜则是寻常人家日常主要配菜。主妇们都以能腌制好一缸咸芥菜为荣,母亲就能腌得一手好酸菜。
每年秋稻收割后,母亲便张罗着种芥菜。芥菜喜凉,霜冻过的芥菜口感更好。芥菜收成后,要放在太阳下晒蔫,先用盐将其搓至渗出汁液,再捆扎成一团一团,然后有序叠放压实在缸中,每层撒一层盐,至缸八九分满后,压上石头,注满米汤,密封缸盖,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说来也怪,家中的咸酸菜,总是在下一个芥菜季到来前就见底,母亲总是会有点惋惜说:“过季的咸酸菜,颜色会变深变暗,要是不变味,还更好吃,又能消食,是好东西。”后来,家里条件好点,母亲干脆多腌几缸,慢慢吃,也分享给乡邻,只要不启封,能保存好几年呢。
随着健康生活理念深入人心,现在提倡少食高盐食品,咸酸菜自然在列,有些人甚至将其排除在食谱之外,一般人家也不再腌制芥菜,咸酸菜顺势变成商品。偶尔吃酒席,食前有四菜碟,常有咸酸菜,可味道不正,酸爽度也不适宜,有点让人扫兴。
可咸酸菜依然是我的最爱。惧怕于血压高,日常我也尽量不吃,不过一旦吃上便要吃到过瘾。每次吃上咸酸菜,我总会联想到母亲腌芥菜的场景。我带着这些记忆从农村到城里生活,这些记忆会时不时地蹦出来,仿佛有一股声音在提示你,记得吃酸菜。有时感觉是如此强烈,让你忍不住,于是如祥林嫂般诉说着,一传五,五传十,很多人都知道我爱吃酸菜。有好事者甚至寄来酸菜,同时来的还有一份食谱:取酸菜适量,泡水去除过量的盐,备用;猪大肠洗净,切块,加少许醋、味极鲜;加猪大骨,先煮四十分钟,再加入酸菜再煮四十分钟,调味,一道大肠炖酸菜差不多就成了……我试做了一番,果然味美,只是煮的时间,需要根据炊具不同进行调整。
都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而抓住一个游子的情感,就要唤醒他的胃部记忆吧?每一个从故乡走出来的人,故乡食物哺育他的同时,也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这种记忆相当固执,不会平白无故消失掉,食物温暖游子,也会俘虏游子。
我喜悦于咸酸菜的味道,可能是它已演变成一味乡愁的食品,也可能是因为母子情深酿造了往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