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一角，一架老式蝴蝶牌缝纫机，罩上了精致的布罩，平平稳稳地放在那里。这台缝纫机的年龄比我还大，是我问世那年，外婆来照顾我时从南安老家带来的。缝纫机外壁的油漆已逐渐斑驳，机身也泛出些许锈斑，机下的踏板略微松动，可精密的转轮组合，让机器使用起来依旧连贯，盖不住它昔日的光辉。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谁家要是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别提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了。所谓“三转一响”,几乎是当时老百姓对物质生活的最高追求，而拥有一台上海产的“蝴蝶牌”，则是那个时代每一个待嫁女子的梦想。家中那台缝纫机，从我呱呱坠地开始，就一直伴着母亲走过30多个春秋。虽然，随着人们生活方式的转变，“黑头机”已逐渐淡出普通人的家庭，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但是每当我看到那台见证着我的成长以及家庭变化的机子，便会勾起很多童年的回忆。

我和“蝴蝶”都是母亲的宝贝。在我的记忆中，那台黑色的缝纫机机身油亮，棕红色的台板光亮照人，台板下的小抽屉里有各色针线、大小剪刀、皮尺、粉笔，简直像个“百宝盒”。母亲的针线活极好，经常给我和弟弟缝补衣服上的破洞。谁的衣服肥了，她能改瘦；谁的衣服窄了，她也能改大；更不用说做被套、枕头这些简单的活了。她也因此获得左邻右舍的尊重，而且为她从事时装业打下良好的基础。

当年，我总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母亲旁边看她操作那台缝纫机。母亲中专毕业，可面对缝纫机，她却像一位胸有成竹的专家。她先用皮尺量出衣服的尺寸轮廓，在合适的地方用粉笔做上标记，然后拿起剪刀仔细裁剪。衣料裁好了，她便稳坐缝纫机旁，左手按住布料，右手拨动转轮，一脚一踩，哒哒哒，机声欢快。一阵脚踏的机器声响过后，针尖带着棉线快速走出又直又密的针脚，一块花纹图案很快就在母亲的手下出现了。

往往，我不是被清晨的鸟叫唤醒，而是被母亲的机唱催起。哒哒哒，哒哒哒，我常见母亲在夜里改衣服，而她的缝纫机手艺也赢来好名声，那些不会踩缝纫机的人经常来找她帮忙和学习。慢慢地，她经营的服装店也有了稳定的客源。母亲是农家子女，她用这台缝纫机编织了对生活的热爱，用勤劳的双手，与父亲一起改变了家里经济状况，兢兢业业，在城里相继有了三个门店和车子，也算事业有成。

爱拼才会赢。母亲的家乡南安乐峰镇是著名的侨乡，新加坡国宝级诗人、书画家潘受是她的族亲。母亲经常引用老先生的一句话教育我们：“会飞的赛过会跑的，但翅膀是用苦难和泪水练出来的。”

缝纫机还在老地方待着，仿佛是一个不醒的梦。虽然，它跟庄生梦蝶和梁祝化蝶无关，但在我眼里一样富有生活的诗意。“留连戏蝶时时舞”，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只从茧中挣扎出来的蝴蝶，蜕去了原本的平庸，不顾露水和雾障，扇动着双翅款款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