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宝多,野菜是山里的香香宝。经春雨春雾一浸润,山里的野菜就悄悄地冒尖了,它们探头探脑,那样儿似乎在说:“来吧,再等我就老了呢!”
山里有一味野菜,长得像树但又不是树,我们之前叫它“埔草秧”。我的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它的滋味,却直到今年才知道它的真实名字——大青,《纲目》云:“其茎叶皆深青,故名大青。”就此不费心思记住了,亲切且名实相副。
于是携两三好友到山野里采大青,最好是走偏远些的地方,才能避免被人采光了的索然寡味。
山里人都是从小就与大青有着不解之缘的,所以并不难把它从芜杂的野草中分辨出来,不用指点,各人沿路寻觅。
有时也会遇见那种枝丫旁生的大青枞,看那一簇簇的“青”挂在树梢,心中便惊喜万状,这一棵可以解一顿馋呢。于是放慢速度,轻手轻脚把尖端上的“青秧”撷取,清新略苦的香气也便于掌心溢开来,是对味蕾的一种必要的洗涤。
有的却长在坟头,兀兀地绽着一枞的青嫩,这时我便两眼放光而脚下举步不前。我对坟墓一向怀有敬畏之心,好像我采了它,坟里的那一位便会暗地里记下这笔账,过后在我身上做什么让人不舒服的法子似的。就在我没回过神的时候,伙伴却早已爬上去一把采了。
每次采大青,也都能听见遗憾的惊叹声,那便是发现了长在沟壁上的大青叶。采吧,实在有些难度,不采吧,它又在风中翩翩向你招手。这时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抗诱惑能力,但每每有那胆大的,倾着身子,把那大青树的枝干从险处拽回来,悬悬地采它的嫩叶,看起来大有命悬一线的感觉,但也终于没出过事。
就这样边走边采,谈天说笑,可突然笑语声歇,全都往山上某个地方看。那是一片怎样的红呀,一嘟噜一嘟噜不要命地把红颜色往外掏,不管不顾地,把最鲜活的生命燃烧给你看。
那就是映山红,我们叫它清明花。偶遇的还有遍地皆是的野草莓,虽然已经是中年人,却也每每俯下身子吃个够。
走得更远一点,我们就到了那片长着野牡丹的红土坡,大青尤喜红土,这片土坡上的大青遍地是。于是我们便在盛开的野牡丹花海中找大青,人面与牡丹相映成趣,是难得的春意。
就这么手里提着一袋青,脑袋里装着一抹红,走上回家的路。但我们很快就忘记那红了,伙伴们开始着手烹制“大青汤”。
把腌制多年的咸菜切好,准备好蒜头、虾米、米粉,炸好里脊肉……热好油,往灶膛里加一把柴火,把箩筐里的大青撒进锅里,一锅的鲜绿在米粉汤中炝炝翻滚。各人盛一碗,坐在门外的石条上,呼噜呼噜扒两三碗下肚,打个嗝儿在心里说一句:“一青入口,三春不忘!”
大青采完一遍之后,还能再采几十茬,一直采到它开花。翻《纲目》,又看到这样一段记述:“大青,处处有之。高二三尺,茎圆,叶长三四寸,茎叶皆深青。八月开小花,红色成簇,结青实,大如椒颗,九月色赤。其叶为热毒、头痛、大热、口疮之良药,但脾胃虚寒者忌服。”其植株有异臭味,他乡人都不吃,就我的乡人对它情有独钟。
乡人吃大青成瘾,有人便在家门口种一丘大青,开门即采,方便得很,但少了山野之趣。又有人不嫌舟车劳顿到几十公里远的外乡去采,装在包裹里寄给厦门、深圳、香港的亲朋好友。
近日上山采大青时遇见一个放牛的老汉,我问他:“您老不采‘埔草秧’吗?”他是这样回答的:“小时候没得吃,好不容易采回一把,急急忙忙洗了下锅。但见母亲把那块黑不溜秋的‘擦锅肉’往锅里一擦,坐在灶前的我赶紧加火,母亲挥着手中的煎匙骂,说油都出来了,赶紧把火弄小了。哎呀,干煮的‘埔草秧’难以下咽啊!后来日子好了,我就从此不再采‘埔草秧’吃了。”
听完他的话,我才知道,同是一碗大青,味道却个个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