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靖
于寻常百姓而言,家中备些板蓝根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儿。记忆里,阿公家里好像就没缺少过此物。它的味道,说甜,又有点苦涩,不如白糖甜得让人欢喜;说苦,又带了一丝回甘,赶不上苦瓜的纯粹。总之,那种不甜不苦,抑或,既甜又苦的神奇滋味,我是不大喜欢的。
阿公说,吃药不哭的孩子都是来报恩的。我可能就是来讨债的吧!每回听见阿公开药箱的声儿,我拔腿就往后山跑,更别提什么门后、床底、柴垛、猪圈之类的藏身之所了。即便如此,还是逃不掉喝板蓝根的结局。我说,太臭了。阿公却说,板蓝根能包治百病。这话说得着实有些夸张了。但还有更夸张的。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院里突然开垦出来了一小块空地,种满了低矮的绿色植物。我问阿公,这是什么菜呀?阿公说,这叫板蓝根,从田里挖回来的。我知道阿公在打什么算盘,可不能让他得逞了。于是趁着大人下地干农活的空隙,在上面蹦来蹦去,直到所有的板蓝根都扎进了泥土里才罢休。
等大人回来看见后,我就指着墙角,撒谎说是土狗儿干的。阿公可机灵了,想都不想就说“凶手”是我。我问为什么这么确定?他回答说,土狗儿的脚印不一样。当场被拆穿谎言的难堪,不亚于此。可阿公并没有责罚我,而是拉起我的手,走向了老屋前的那片田野,耐心地跟我讲板蓝根有多可爱。它们将自己小巧的身子,安身于路边、田埂上,甚至石缝中,混在杂草堆里,不起眼,还特容易被一剂农药给灭了。一阵风来,翠绿色的叶子晃晃悠悠,不似麦浪汹涌,甚至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阿公说,把它们晒干后泡水喝,可以清热解毒。等夏天到了,一定要我尝尝。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那个夏天,我在酷热难耐中,喝了许多的板蓝根泡水。直到有一天,阿公“老”了,被一口棺材抬进了后山。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喝过阿公亲手泡的板蓝根水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们家搬到了县城,我也如愿考上了县重点中学。鲜少再回老屋,也几乎见不到叶子长圆的板蓝根了。直到一次有趣的课外实践活动,在老师的带领下,去一个镇上的老旧作坊,体验扎染制作工艺,我才知道,原来普普通通的板蓝根,还能有那么幽蓝的色彩。我们用筷子、夹子和针线,在素净的白色棉布上揪出各式各样的“小疙瘩”,再放入染缸,让棉布尽情地吮吸板蓝根溶液,待时间一到,捞出洗净,一幅幅姿态各异的花纹就诞生了。在阳光下,在晒架上,微风一吹,一朵朵“小花”摇曳生姿,就像布里开出了花来。板蓝根自有的清香,弥漫在每一个空气因子里,淡淡的很好闻。
那种味道,瞬间将我拉回童年,回到与阿公一起穿梭田野间,寻找板蓝根的快乐时光。时光里有沙沙的麦浪,有嘎嘎的鸭叫,有丛生的芦苇,有炊烟里飘来的饭菜香,还有阿公说的那句话——生活,就像喝板蓝根。略微苦,带点甜。只有不甘平凡的人,才能大有作为;只有勇敢喝下它的人,才能在苦涩的外衣下,尝到包裹在里边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