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纷纷扬扬,丝丝缕缕,寄托着人们对逝去亲人的无限思念,当这雨密密地斜织于我的眼前,凉凉地扑腾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心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祖父离开的那个春天。
那年我八岁,第一次经历生死,懵懂无知地跪在祖父床前,没有眼泪。记得当时外太祖母蹲坐在我身边的草席上,凄厉地哭泣,她用闽南韵律的哭腔,边哭边唱,以此表露心迹,诉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责怪祖父丢下一家老小的狠心决绝……外太祖母边哭,还边回过头来严厉地催促静默呆滞的我,要大声哭出来,她企图用绵延不绝的哭声来告慰逝者的英灵。小小的我,面对这样的催逼,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群,在金纸香火缭绕的烟雾中,茫然而不知所措,甚至,也不懂得悲伤。
丧礼过后的日子,我放学回家,不再见到祖父颤颤巍巍、笑意盈盈地坐在厅堂上;不再听到他为了给自己解闷,大声唱和着“太阳出来喽嘿,喜洋洋喽!”的歌声;也不再目睹祖母絮絮叨叨地责怪中风的他,给家里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事……直到那时,我才隐隐约约地觉察到祖父是真的离开了我们,去了另外一个幽微而隐秘的世界。我的心里慢慢地滋生出落寞与恐惧,模糊地感知到了生死,祖父也许化成了一缕烟尘,或者一叶枯蝶,去往另一个折叠的平行时空。
春华生发,时光如流。再后来,从大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得知祖父的墓地尚未得到安置,购买和修葺还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小小的我,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这么长的时间,我的祖父,他要住到哪里去?想必他是不能回到我们的房子里了,他需要一个墓地。我把心中的顾虑告诉七岁的表弟,两个小小孩便冒着晌午的日头,到附近的工地去拾荒。我们捡了一块木板,铲来一堆黄沙,用手垒成坟墓的模样,再插上一节竹片当墓碑。我们想用铅笔在竹片上写“陈聪明之墓”,但“聪”和“墓”都不会写,于是搬来椅子,爬上天公桌,踮起脚尖,去看祖父遗像上的名字。“墓”字找不到,最后只得用拼音来代替。“建”好了祖父的墓,我们姐弟俩心里都很高兴,暗自期待祖父可以找到这座小小的房子,暂且得以遮风挡雨。可又怕被大人们发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小孩的一番心思。所以,我们把它藏在了屋后废弃的走廊里。可是,它还是很快就被勤于洒扫的祖母发现了,她看不懂竹片上的字,一边责怪我们贪玩胡闹,一边随手就把这用心筑建的“墓”丢弃了。从此,我又陷入深深的担忧,刮风下雨的时日,我常担心祖父没有“房子”,无依无靠,四处飘零。直到后来祖父的墓事终于尘埃落定,我那小孩子不得告人的苦恼也才真正得以解除,心中的忧愁也随之释然了。
虽然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至今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祖母、爸妈、姑姑们的口中依旧流传着他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我总能拼凑出一个多面而鲜活的祖父。血缘是我们之间无声的暗语,爱一脉相承,牵挂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