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甲骨文里,“春”的形体是三个“木”一个“日”中间夹个“屯”,以三“木”一“日”表意,以“屯”表音也可表意;后金文将“木”变成了“草”;不管之后怎么演变,草木都还在,日也在,保留着“春”字最原始的意义,即春阳抚照,万物滋荣。
来自草原的作家鲍尔吉·原野说:“春天”后面的字虽然叫“天”,但春从地里走过来,夏天秋天和冬天都由土地裁决节令,包括长草、开花和封冻,天只是刮刮风而已。
这是游牧民族因为对原野的向往而夸大了土地的作用,还是因为在北方经历了寒冷漫长冬季而对春天里脚下土地的冰雪消融的欢欣雀跃?在闽南,一年四季,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地玄黄,土地变化并不大,“春”是隶变后的“春”,春日暖阳下,人在草木间,滋养生息。
因为临近大海,闽南人对春风(东风)并不敏感,因为冬天也会刮东南风。在这里,春的名片是回南天。没有风,静止的空气里,一伸手便可以拧出一把水来。榕树下老人家的棋局还在继续,作战不激烈,纯属消磨时光,围观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往往是泡着茶,就着碟花生米,不着边际地聊着天,话题可以是家长里短,也可能是海峡两岸。话还没聊完,油炸的花生米脆皮上已经凝上一层水珠,潮叽叽的花生米还怎么吃呢?于是桌脚蹿来蹿去的小鸡便有福乐得饱餐一顿了。阳光跳跃在石桌上有点烫,茶也还是热的,还好,有这么一杯热茶入口,天大地大,杯里有乾坤。
回南天里最开心的是各类细菌。厨房案板,卫生间边边角角,甚至连墙上都可能布满了霉斑。院子栅栏竟然还长出了蘑菇。最开心的是老太太,在院子里扔把种子就可以绿油油一片。冬天没吃完扔在花盆里的西红柿,潜伏了几个月,竟在此刻就发芽了,不知道这几个月里的西红柿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演化,肉腐化成了泥,种子却在蕴蓄力量,只待这一刻破土而出,迎接这春日好光景。
小区里的草坪还是绿的,可熬过了一个冬天,草的绿都带着一丝倦意。于是一些不速之客便乘机到访了。老人家在庭院里散步,不时就停下来,从草坪里拔下几根草,还小心翼翼地装进袋子里。原来他们拔的不只是杂草,而是民间常用的药草,清热利尿通淋的车前草、遍地锦;嫩叶可入菜、根可炖肉汤,好吃还能清热解毒药用的刺苋;还有掐破皮就有白色乳汁溢出的小飞扬草,我们都称之为乳汁草,据说有止泻袪毒功效。这些药草都喜欢潮湿温暖的环境,冬天里,它们都不知道蛰伏何处,可当春的天热了、潮湿了,它们便肆无忌惮地野蛮生长了。
华侨古厝的屋顶上,鸟雀无心的排泄,把榕树籽留在了瓦缝间,风来了,雨来了,应该是在某个春天的夜晚榕树籽生根发芽,天空要告诉大地的是,只要有阳光雨露,万物也可生机勃勃。大地拼命拉扯着榕树的每条气根:来我怀里……枝叶却向往着天空,于是,在一次次天空与大地的拉扯下,榕树曾经依托的老屋轰然倒下。人的活动少了,自然的力量就强势介入了。粗壮的树根在曾经的砖石地面盘根错节。枝叶却固执地向更高更远的天空拓展,那里有生命离不开的阳光、空气、雨露。
读中学的孩子回来说,今天老师上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她很喜欢里边这一句“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至于为什么,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味地喜欢。春天说:知道喜欢就够了!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春的天空总会让人无端生出许多莫名的情愫。
在一个个懒洋洋的春日里,一位走南闯北的老作家望着春光里的一片苍翠,指着我的微信名“长亭”说:“你叫长亭,按理,你的先生应该叫古道,你还会有三个孩子,大的叫芳草,老二叫碧连,还有一个三娃叫‘天哪’。”
天哪,这是什么思维啊?所有人都为他的奇思妙想笑倒,怪只怪这春天太绚丽,总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只不过窗外春的天下,确实已经是芳草碧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