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波

清明以来，雨连绵不断下了十来日，果然雨后春笋，街上卖的竹笋量明显比往年多。

《说文解字》“笋”作“筍”，注“筍，竹胎也”。《王力古汉语字典》释笋为“竹的嫩芽，可以做菜”。笋其实是竹子地下根茎上的芽，蛰伏在泥土里吸收养分，时节一到就要尽快采挖，因其生长速度快，一旦钻出土壤笋尾变青、纤维木质化就会变成竹子，倘有雨水滋润长势更迅速，一天内可长到两米高。

笋难挖。据我所知，春笋还好一点，会稍微冒头，然而也只是把土面顶得微微隆起，需要一定的眼力才找得到。冬笋则是完全埋在地底，挖时全凭经验和技巧。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快园道古》记载一位叫唐士雅的人，自幼双目失明，用耳听书近万卷。张岱着手编撰《古今义烈传》，记述从东周至明代灭亡的历代义烈之士生平事迹时，担心有所遗落，读目录给唐士雅听，请托帮忙查对。唐士雅“闭门七日，喃喃点念，云已查编二十一史，某代尚有某某，呼书记一一写出，补入二百余人”。如此非凡。挖笋人在我看来，个个都似唐士雅般非同常人。

挖笋要早，破晓时分就得出门，一路防虫咬防蛇噬，上山入林，春寒冬冻，利润又少，极不容易，是以我买笋不讲价，那是辛苦钱。《快园道古》还有则故事，讲文徵明但凡见到有人伪造他的画作售卖，不仅未揭穿反而必说是真迹，有人问其故，文徵明说：“卖画求售，是必贫子，我一言阻之，举家受困矣。”文大才子诗文书画样样了得，人称“四绝”，我才薄智浅，哪样都学不来，学学他的不忍之心倒是可以。

买笋诀窍据说是“四有四无”，先是“有形”，外形像牛角般弯曲，底部宽大，这样笋肉才肥厚；其次“有紧”，笋壳裹得严密紧实的笋肉质方柔嫩饱满；三者“有细”，底部纤维要细嫩，手指甲轻轻一戳便能刺进去，用手摸过无粗糙感为佳；最末“有白”，切口处洁白无瑕说明刚挖出土不久，够新鲜。“四无”则是“无出青”“无受伤”“无漂白”“无臭味”。笋的种类我不太清楚，大略知道有春笋、苦笋、麻竹笋、冬笋，春笋立春出产，清明前后量最大。苦笋一般夏季产出。麻竹笋应该是新历六、七月盛产，个头大又便宜。冬笋要到霜降后才有，个小价格却贵得吓人。

我素爱吃笋，究其原因，天知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大概我前生曾经做过一世甚至几世笋农。俗语道：“竹扫把扫马路，竹笋子扫肠肚。”笋是高纤食物，有利排泄，对于笋，我统统来者不拒，炒笋，炖笋，笋汤，笋饭，乃至笋干、笋衣都爱吃。看过一部美食纪录片，有人推陈出新将笋做成沙拉和冰沙。整支笋入水氽熟，然后放冰箱冷藏一会儿，取出切滚刀块摆盘，淋上沙拉酱即成笋沙拉。笋冰沙也需先将熟笋冰镇下，之后切成丁状，混合牛奶、冰块、果糖倒进果汁机搅碎，成品浓稠乳白，似凝脂若瑞雪，极为诱人，炎炎夏日吃上一份解渴又解暑。

中医认为竹笋味甘、微寒、无毒，助消化去积食，甚而至于能预防大肠癌，多食有益。

“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已作小儿拳。试挑野菜炊香饭，便是江南二月天。”这是北宋黄庭坚《观化十五首》之一。老子说：“五味令人口爽。”欲求太多，烦恼自然也多，何苦来哉？好在笋是清淡之物，口味清淡一点，日子清淡一些，人也会随之淡泊吧。人生还是简单点好，这也是我爱笋的另一层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