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万春
老伴爱看央视公益节目《等着你》,几乎每期必看。新年这一期内容是:20年前,四川凉山州的罗姨4岁的孩子被人贩子拐卖到外地。为了找回孩子,多年来,罗家夫妻俩到不少城市摆摊卖特色锅巴(花样品种不少),一边谋生一边寻子。20年后,福建莆田的朱金龙开始寻找亲生父母,24岁的他不知乡关何处?当年才4岁,混沌未开,唯一记得的是父母很疼他,他最爱吃家乡的锅巴,软软的,甜甜的,吃了还想吃。志愿者就是根据这一点,才找到千里之外摆摊的罗姨,令人心酸的是,夫妇俩才年届半百,却因几十年奔波,满脸风霜……央视现场,一对老人带着锅巴和儿子团聚,第一个举动,就是让日思月想的亲人尝一口家的味道。不幸中之大幸,千万不要小看了锅巴,它竟成了两代人的心灵感应。
我记得,散文家梁实秋也是美食家,抗战时的大后方,有一道“轰炸东京”的菜。侍者一手端着油炸锅巴,一手持小碗烩虾仁,锅巴放置桌上,再把烩虾仁浇上去,滋啦一声响,食客拍手叫好,仿佛这一声就是轰炸了鬼子的东京,食欲顿开。有人说这形同儿戏;作家却想到,特殊时期,只要可以提高士气,团结民众,也没有什么不好。
锅巴可以当菜,古已有之。南史潘综传:“宋初,吴郡人陈遗,少为郡吏,母好食锅底饭,遗在役,恒带一囊,每煮食,辄录其焦以奉母。”在当时,竟被朝野视为大孝行。从前,南方人多用铁锅煮饭,因此锅底常有一层焦饭,黑焦部分喂了猪,而焦黄的那一层特别香,经过特殊处理,完全可以成为一道美味佳肴。我的一位朋友贺某是大公司跑供销的,见多识广,八大菜系都尝遍。朋友说,锅巴汤不一定要浇以烩虾仁,以他所见,内蒙古的“口蘑锅巴汤”更胜一筹。蒙古人吃牛羊肉,剩下的汤汤水水泼在树根朽木上,长出来的菌类便是雪白的口蘑,表层还带一层薄霜,食之有牛羊味。鲜美有加,他去一次尝一次,尝了还想尝,就像恋爱,谓之“想死人的锅巴”。
我和大家的感受都不一样,这辈子忘不了母亲的锅巴。早年,父亲因肺痨病不治,母亲30多岁就挑起一家生活的重担,没有单位就当保姆,前后伺候了十几个孩子,含辛茹苦,勤俭持家。她虽是闽西北县城人,却能缝衣,善纳鞋,会种菜,养过猪,还时常上山打柴。一手家常烹调更是人见人夸,我最馋嘴的是她的锅巴汤。母亲焖的大米饭,锅巴不焦不烂,黄澄澄、香喷喷的。煮汤还妙在配料,自家种的芥菜腌制成酸菜,腌时不长,切成段后下锅,汤色微酸微甜,恰到好处。另一款佐料是猪油渣,当年小城人都吃猪肉熬的油,母亲熬的猪肉渣不焦不肥,酥脆适口。素中带点荤,再加后下的红辣椒和绿葱花,就像婚宴上美味酸辣汤,一股清香扑鼻,那锅巴不无劲道,又入口即化的样子。好几回,我梦中也笑醒。
“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英年早逝,因为癌症,母亲不到五旬就早早过世了,天人永隔,我命中注定当不了至孝的陈遗,但我知道失去母爱的味道。如今年过古稀的我,也爱看央视《等着你》,等着你,等着你,我真想叫一声妈妈。妈妈啊妈妈,一款锅巴——锅灶上最不起眼的东西,有些地方只能拿去敬“天蓬元帅”,偏偏世人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亲情无价啊,于我来说更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