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斌

回望海隅乡村的少年岁月，总有一朵小火闪烁在眼前。

晚自习熄灯后，教室里先是一阵骚动，空气中瞬间弥散起火柴的火药香味，紧接着一根根蜡烛站立在桌角上，一朵朵烛火此呼彼应，光艳抖擞，蓬蓬勃勃笼罩了教室。烛火勾勒出明暗，脸庞映照烛火的彤红，身子坐成黑色的剪影。这被一朵小火雕刻的塑像，放置在心底，并为他赋名：青春。冬天的夜晚，烛火的热气慢慢浓烈，混合着青春的热情，暖暖的，酽酽的。

从大操场往上一望，整幢教学楼，一派“夜深千帐灯”的绝美风景。老师们常常借此暗自考量，玻璃窗透出的烛火泄露着班级的学风，一夜一夜蕴蓄的是期中期末考试的竞争力。

时间踮着脚尖走过每一朵小火，收笔入鞘，扭头一望，教室里剩下了大片的黑暗。但还有一两朵烛火仍旧发光不倦，还有一两个身影仍旧端正肃坐。回宿舍的路上，夜色围拢而来，劈头可见寒星点点。教学楼什么时候才会完全被夜的黑统帅，答案只落在它们闪烁的慧眼里。

一朵小火温暖荒寒岁月。这一朵小火，照亮了薄薄的书页，也照亮了稚嫩脸庞下鲜为人知的潜力。这一朵小火，缀在黑夜的边沿，流光溢彩，散发明媚的光芒。

冬日的早晨，教室供电的时间永远迟于勤奋的同学。他们很早就穿过凛冽的寒风，划亮火柴，点燃桌角的烛火。在这样的早晨，班主任老师甚至比同学来得更早，他已在宿舍里烧好了两个热水瓶的开水，疼惜地给同学们倒上，润一润喉咙。乡下孩子的英语基本是哑巴式的，主要靠低头做题，教室里并无琅琅书声。一朵一朵的烛光，慢慢汇聚成了霞光，绯红轻盈，朝气蓬勃。老师最常讲一句话：“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写的。”命运之于少年们，遥远而模糊，但心中又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在烛光下筹划着一件很大的事情。这个事情或许就叫作命运，必须认认真真全力以赴。慢慢地，老师眼里的赞誉多得要溢出来了。他是否已经看到我们牵着烛光在命运的白纸上，一笔一画，郑重落笔。多年以后，一朵小火或许就是命运写下的第一行文字。老师肯定看出来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明确指出来，而是静静地把热水倒在我们的水杯里，水杯里冒出暖暖的热气，热气缓缓地上扬，把烛光晕拓得更大，更广。

现在，我几乎每年都会目送一群少年到新的学校，展开他们新的人生旅途。看着他们在书山学海奋力前行的身姿，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那朵小小的烛火。我不必嗲里嗲气去寻绎悠远的未来和琐细的现在会如何神奇链接，我更不必费力去猜度他们命运的走向。命运这样沉重的词汇，与他们的时代并不契合。他们的未来，就像大江大河，纵横八方，辽阔澎湃，无限可能。我在他们清澈的明眸里，看到过一朵朵小火，莹莹闪烁。我应该可以确信，那一朵小火，就是青春的出厂配置，就是青春的内嵌设计，它等在某个光彩的时刻，等命运的大手伸过来，“咔嗒”一声，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