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层小楼，雪白的墙壁，光滑的瓷砖，这就是我家的新房子，它矗立在小河边。一家人温馨地坐在房檐下，看屋外青翠满眼，有说有笑，孩子们跑出跑进，生活的喜乐就像春天的花儿一般盛开，透着安详与富足。

妻子眼尖瞧见了墙上日光灯上，不知何时垒起了鸟窝，灯下的地板砖上有几颗草粒，几坨鸟粪，莫非是燕子来了吗？果然，两只小燕子盘旋着飞进来了，它们身穿燕尾服，嘴里衔着泥草，往日光灯上黏着，一会儿又飞出去，来回好多趟。燕子嘴上的泥，别看它一点一滴，虽筑不起大厦，却能垒起幸福之巢。从此，燕子就算在我家安营扎寨了。

年少时，燕子和麻雀是故乡最常见的鸟类。麻雀土里土气、灰不溜秋，窝搭在茅檐下、土墙中、草丛里，随意得很。它们偷吃稻米，曾被称为四害之一，并不受乡人待见。燕子幸运多了，有句俗话：“燕子富贵鸟，不落哀门家。”它高雅绅士，喜欢安静，选择和气干净的家庭做伴。家和万事兴，所以在家乡，燕子是吉祥鸟，会带来好运的。老家人土砖砌墙，总在高处留个方方正正的窟窿，让燕子做窝。进门门头上留个“燕路”，方便燕子出入。多年来，老家人与燕子和睦相处，对这些小生灵极尽怜悯和喜爱，它们就像家里人一样。

“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待到新麦出世，小燕子破壳而出，伸出小脑袋，张开小黄嘴，整日里喳喳叫着，等待燕子父母的喂食。惹得我和弟弟总想爬梯去瞧瞧，又怕父亲责怪，但总算偷偷看过好几回，那毛茸茸、呆萌的样子，太可爱了。有一回，几只燕儿你挤我挨，掉下来一只，可怜兮兮地叫着。我和弟弟赶紧捧在手里，幸亏没伤着，弟弟爱不释手。大燕子飞回来发现了，朝我们扑过来，叽叽叫着凶得很，吓得我们赶紧不情不愿地把燕儿放进窝里。

又过去个把月，小燕子羽翼丰满，开始跟着飞出飞进。它们飞到树梢，飞到房顶，再飞到田野，飞到属于自己自由的天空。

“燕来不过三月三，燕走不过九月九”。等到秋风起时，燕子们叽叽喳喳在村外集合，似乎在对老家做个告别仪式。几天时间，村子里的燕子恋恋不舍地一路向南。春来秋去，年年如此。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燕子依恋故里，总是让人在叹息唏嘘之余怀念不已。每当此时，我总对《陈涉世家》中陈胜太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说法持保留意见。燕雀们想把家庭打理好，把日子过红火，世俗的生活态度其实更能熨帖人心。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孩子们的歌声把我从回忆中唤了回来。

一晃几十年过去，孩子们也像小燕子张开长硬的翅膀，一个个飞离了家乡，经风沐雨，在个人的江湖上沉浮跌宕。朱自清曾说：“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可是那些别样的情愫呢？比如故园之恋，比如莼鲈之思，比如浓浓亲情，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之初心呢？

燕尚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