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荷叶粉蒸肉,最初起源于杭州西湖十景之一的“曲院风荷”,在旧时,每逢盛夏,农人挎着竹篮游走西湖畔兜售刚从西湖里采摘下来的莲蓬头、荷花,附带赠送荷叶,荷叶可用来做荷叶鸡、粉蒸排骨、粉蒸肉、粉蒸鱼……名气最响的莫过于荷叶粉蒸肉。
到了清乾隆年间,朝中大学士刘墉南下姑苏,听闻黄天荡荷花开得好,于是荡舟其中。饭间,船家备好一桌丰盛佳肴,大概为了考验一下苏州厨师的功力,刘墉提出了一个龊刻的要求:“今日之菜,要有荷塘物色。”厨师联想到了杭州西湖用荷叶做的粉蒸肉,福至心灵,于是将五花肉切片,用黄酒、花椒腌制,裹上一层碎米粉,随后就地取材,顺手摘了几片新鲜荷叶裹起,将荷包肉放入笼屉蒸煮。五花肉吸收荷叶清香,荷叶不仅吸噬过剩的油脂,更是牢牢锁住水分。打开荷叶一瞬间,顿感荷香四溢,落箸入口,更觉鲜香肥糯、入口即化。
祖父在世时曾在后花园的池塘里种植过莲荷。下雨时,雨点打落在荷叶上“啪啪”作响;雨停后,叶面上的雨珠似水银般摇摇滚滚,听着看着,仿佛置身于一幅江南水墨画。一到夏天,但凡家里有人想吃粉蒸肉了,便从缸里折几片荷叶,现做了吃。
记得那一年高考前夕,天气溽热,加上心理压力过大,我连着十几天只吃清粥小菜,最多喝一点冬瓜扁尖咸肉汤,父亲看在眼里,急上心头。他忽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每逢夏日,祖父经常吃的荷叶粉蒸肉,灵机一动,打算为宝贝女儿“洗手做一回蒸肉”。这道菜,荷叶贵在新鲜,最好是现摘的荷叶,这样做成的粉蒸肉才会有深入骨髓的清香。父亲去菜市场找卖莲藕的摊位,那些扁担头上通常挂着一把新鲜荷叶,他不好意思白讨要,买了两只莲蓬,摊主顺带送了三张荷叶,颇有“买椟还珠”的意味。父亲用刀将荷叶裁切成合适大小,确保每张荷叶能包一块粉蒸肉。我饶有兴致地旁观,紧绷的弦暂时松弛下来。
选新鲜带皮猪肋条为上,将肋条切成焖肉大小块状,用茴香、生抽、黄酒、盐、糖……调制的调料汁腌制入味。炒制一碗黄灿灿的米粉是粉蒸肉的点睛之笔,先将粳米浸泡、晾干,炒至一片金黄即可出锅,趁热研磨成粗粉,将米粉倒入备好的调味汁中拌和,在切好的五花肉身均匀涂抹米粉。最后用荷叶把粉蒸肉包裹好,上笼屉蒸。所谓“火到猪头烂”,吃粉蒸肉性急不得,待到厨房热气蒸腾,荷叶清香隐隐约约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方才小心翼翼掀开竹笼盖,那米粉的焦香、五花肉的肥香、荷叶的清香扑鼻而至,沉睡的味蕾渐渐被唤醒。迫不及待扒开荷叶、掰开粉蒸肉,那外面一层米粉已完全被肉的油香浸润,在荷叶的映衬下,尤显清爽宜人,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动。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入口,轻轻一咬,肥肉温润不腻,瘦肉嫩而不柴,再夹一筷柔糯滋润的米粉放进嘴,滋味绵长,健脾开胃。父母看着我吃完一整块粉蒸肉,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下来,我吃了粉蒸肉,一如当年秀才赶考吃了“定胜糕”,不论高考结局如何,做父母总算尽心尽意了。
忽而今夏,暑热沸腾。我踱步至郊外公园,一阵阵清香从鼻端渗透至肺腑,荷风习习,荷叶肥硕碧绿,高高擎出水面,我摘下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凉快惬意。心血来潮,再摘两片完整荷叶,顺道去菜场买了个竹制蒸笼。先将荷叶放热水中烫一下,再放冰水冷却,如此这般,既使得荷叶变柔软,还能让它保持色泽碧绿。五花肉用生抽、老抽、茴香、料酒等腌制入味,将裹满米粉的五花肉用荷叶包裹好,上笼开蒸,待蒸汽缭绕氤氲,荷叶清香渐渐渗入肉中,一盘耳目清凉的荷叶粉蒸肉便算做好了。打开荷叶,里面的粉蒸肉白白糯糯,夹起一块,入口酥烂香醇,肥而不腻,吃拌面的时候,当作浇头盖在面上,也是最好不过了。
很多时候,吃的不是美食,而是一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