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一个个接踵而来又绝尘而去,仿佛生命中一场场缘分,素素地开,淡淡地谢。转眼间,端阳已到。
天气日趋炎热,枝头的蝉鸣越发高亢嘹亮。凤凰花热烈地挂在枝头簇拥盛放,不舍昼夜。时光的舟,盈盈滑过生活的水波,人间的烟火也裹携着粽叶的芬芳弥漫在天幕底下。
奶奶前几天就着手准备包粽子了。洗过的粽叶鲜绿而清香,泛着油亮而温暖的光泽。泡好的糯米,拌炒均匀,香菇、虾米、海蛎干、鹌鹑蛋以及肥而不腻的三层肉,还没裹进粽子呢,散发的香味就足以惹人垂涎三尺了。奶奶耐心而专注地包粽子,压紧、包笼、捆扎,一层一层,绵绵密密,将节日的祈愿、生活的期盼连同食物软糯的甜香都一起裹进粽叶里。而我最喜欢的是坐在奶奶身旁,听她讲小时候的故事。
那些趣味盎然的民俗活动,是孩子们心心念念日思夜盼的节目。端午节一到,上午插艾草,中午敬祖先。淳朴的乡俗,世世代代沿袭下来,每逢大年节到来,都不曾忘记祀奉先人,这样的仪式,并非出于迷信,而是让后来者记住自己的根,记住自己的血脉渊源。精心包好的粽子,也只有敬奉先人之后才可以享用。吃完粽子,孩子们就盼着太阳早点下山,黄昏快点到来,好参加那场既神秘又神圣的“送蚊虫”仪式。长辈们会为每位孩子准备好送蚊的工具,将一扎稻草捆在一根细长的木棒上,掰一块自家做的麦粉煎、馒头或者粽子,塞进稻草棒里。黄昏来临,蚊子活动也处于高峰期,成群结队的蚊子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嗡嗡作响。孩子们举着扎好的草棒,把一端点燃了,走进每个房间,伸进古老的“眠床”床底,快速熏一下,然后举烟熏的草把走出大门,沿着田间小道往溪边跑,一路不准回头,边跑边喊:“送蚊嗡,送蚊虫,送到溪边咬稻丛!”到了溪边,将草把用力扔进溪里,然后转身,以超出蚊子飞翔的速度奔跑回家,这神圣的送蚊虫仪式就算结束了。从此,那些徘徊在房前屋后嗡嗡作响的蚊子仿佛就随着这样的仪式被送到溪边去了。
奶奶说,这样的仪式究竟是哪一年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的,已经无从考究了。每每这时,我总遗憾于这类纯粹而充满童趣的活动竟然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那时候乡村没有路灯,但孩子们的眼睛光芒而锐利,轻而易举就能洞穿夜的黑,照亮烂熟于心的乡村土路。那时的世界,如此纯净而美好。
那些年,奶奶不识字,她们的端午节与诗歌无关。她们不懂屈原,也不懂伍子胥,但在浓郁的传统习俗中,她们的端午节过得简朴而隆重,弥漫着纯真的快乐。
那些传统的习俗仪式,已然隐入人们无法抵达的岁月深处。但我却从奶奶的讲述里一直记住了那个年代关于端午的快乐与仪式。我想,我们的生活需要唤醒更多传统节日的仪式感。多年以后,当我们走过平湖烟雨,走过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生活才会因此更加生动而妩媚。
光阴将所有的恩泽都赠予了我们,但不是让我们凭吊走失的人和事,而是提醒我们,要更加珍惜眼前所能感知的一切——关于传统习俗、关于温暖、关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