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卖了整整三十年的油条。
小时候,我家很穷,朴实勤劳的母亲独自挑起家的重担,养育我们兄弟俩。她想尽办法攒钱,种菜、养猪、做泥水小工……也往城里收购了几年的废品。后来,夹缝里生存的她发现卖油条这行当相对稳定,于是现成的扁担筐篮挑起,村头厝边的清晨便多了一阵亲切的叫卖声。
附近村庄有两三摊做炸油条贩卖的。从用油的品质,到炸成后的色泽,以及顾客的口碑,母亲仔细作了比较。定下摊位后,她和老板约定,每天给的货一定要保证质量,连线路行程也实地考究一番,如何顾及上学的、上班的,都得做个规划。靠着诚信和善良,附近几个村庄的人们都成了母亲的主顾。熟悉的人会喊着名字打招呼,不认识的习惯地称叫着“卖油条的”,这也成为母亲的一个别名。
这油条担子一挑便没有停歇。母亲后来选择走五六里路去市区东街进货,因为那里有马蹄酥、满煎糕、猪油堆等泉州美食。每天凌晨四点多从家里出发,装完货往回赶。挑着生活,装着日子,一只扁担和一担筐篮油亮得发光。后来母亲学会骑老人三轮车,这扁担筐篮也一直跟在车上,因为走进狭窄的巷子,或乡村的小路还用得着。
知道我爱吃油炸食品,母亲每天都得赶回家,在桌罩里放一些马蹄酥、满煎糕或者是油条。后来,家里多了我儿子和侄儿,母亲更是每天都先得为孙子们准备一大包炸物。这“母亲味道”和“阿嬷味道”是我家最深情的烙印。
母亲的油条担子一直有一组独特的熟悉场景。每一次“油条、包子、炸枣、碗糕”的吆喝声刚从远处飘来,人还未到,准备上课的学生娃、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作坊里的师傅、工厂宿舍的工人已经闻声蜂拥而来。担子刚落地,大家各取所需,母亲站在担子旁边收账,多少钱均由买家自报。也曾有个别工人因为还没发工资而赊账的,边拿边吃边告知欠多少钱,母亲就边微笑边回应着“知道知道,没事没事”。速战速决,收摊赶往别处,从不耽误。
就算是风雨交加的日子,母亲的油条担子也不曾落下。尤其是台风季节,我们还不得不把卖油条的扁担筐篮“没收”起来,可最后还是赢不了母亲的固执。母亲的理由是突然不去卖,会耽误老主顾吃早点。
母亲有歇过的一次是六十几岁那年。那天一大早,我接到邻村村民电话,说母亲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油条担子搁在一边,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我急忙赶过去,并把母亲送往医院。缓过神的母亲别的事没过问,就关心她的油条担子,一直挂心地说那些油条没卖出去,主顾们今天没得吃。住了几天院回来,担子依旧,卖油条好像就是母亲的重要使命。
七年前,母亲出了车祸。三轮车飞出去几十米,瘪了。母亲往空中腾起几米,重重地摔了下来,人砸在汽车上再滚落地。现场的目击者都认为母亲必死无疑,可是上苍疼惜善良的人,母亲奇迹般只是头部和胸部受了伤。
还在医院养伤的母亲惦记着出院时得买一辆新的三轮车,说那些吃了她几十年油条的老主顾不能丢。
那一年,母亲七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