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物一样是好货,我投冤枉丸一票。休管你喜不喜欢,我敢担保,冤枉丸肯定为老泉州人所熟悉。人与物的幸会,投契相知,也是一种缘分,我还想可以反证,你没见过冤枉丸,吃过冤枉丸,那岂不是枉为咱老家人耶!
家逢喜庆仪典,特别逢年过节,咱老家人少不了一番闹热,炖鸭氽虾蒸蟹焖鳖,盛满瓷盆陶钵,摆开八仙桌敬神请客。你知道吗?主人忙前忙后,洗汰、料理、烹饪,大筐大箩亮相的,却是这么些小家伙:冤枉丸。
冤枉丸的出现,应是时日不短了,全然的本土形本土味,会让你读到它的诠释,牵系起绵长思绪。我想说的,是自认识它起,是我接触数量最多家庭式“私房菜”。谁给起了这么个怪诞名字?没人能告诉我。它蒙受过什么样委屈?我没有得到结论。
破解不开的疑题,并不妨碍我与冤枉丸的交往。在老家的那些年月,只要架炉灶支铁锅,我就准定奉召去帮厨,给大人当下手,剥蒜膜褪鸡毛切菜头削芋皮,好在近靠旁侧机会,渐次学会制作冤枉丸。炸醋肉卤牛腩焯海参一类,在大人们眼里,属于高档次等级,非亲自主刀不可,末后一轮工序才归冤枉丸。他们叮嘱三五注意事项,然后交付我全权代理。我当然上缴口头表态:放心吧,保证做得好势。
保证归保证,重要的是成功与否。信任催发我一腔自豪感,干得使劲卖力,肥膘鱼渣筋络皮屑,快刀斩、硬棒压,碾得细剁得烂,介入足量葱花蒜段荸荠,收编若干豆腐,抄得勤、拌得匀,最后延请地瓜粉高调“出山”,浇上料酒,捣成黏稠的浆泥……各路菜料大会师,和睦地相处,美美与共,优化出一支壮观团队。
冲越过了“刀砧关”,就绪前期的准备,打下个良好开头。炉火熊熊正旺,油锅待命已久,对冤枉丸的再度考验,闯荡“油炸关”。我左边掌心拿捏,拇指食指缝,挤出鹌鹑蛋大小粉坨,右边操使汤匙,一颗一勺抠往锅底,嗤嚓嗤嚓声响不断,很快地,生命力充沛的冤枉丸,冒着油泡纷纷往上蹿,翻滚着腾跃着,你搡我,我推他,好不亲热快活。
勤快的铁丝漏勺,很是给力地干扰打捞。白里透红,黄中夹绿,圆溜溜的冤枉丸,小模小样叫人怜爱。冤枉丸刚出锅,薄烟缭绕,外酥脆内柔嫩,热乎乎香阵透天际,勾引得你口水欲滴。连小猫小狗也舍不得离去,缠住胯下绕圈圈。偌大世间哟,何止民以食为天?
冤枉丸品质优秀。煮罢一瓯面线糊,加几粒冤枉丸,速成可口的点心;萝卜片偕冤枉丸搭档,是米饭标配的菜汤,当是香喷喷午餐;即使抓它一小浅碟下酒,助兴番薯烧,独酌无需伴,其乐融融。往事难忘呐,当年恰是贪嘴小屁孩,口袋藏入几粒,出门后解馋备用,油渍侵袭衣裳遭了殃,不止一次挨过训。我改放书包中,蟑螂循味追踪,偷啃得书本惨象百出。哪知意外的滑稽,学堂先生说,假期作业本破损够厉害,仍照额完成,真有本事哩。误会得我尴尬又兴奋,其实该表扬冤枉丸才是。
冤枉丸知名度颇高,村社人家差不多都有。遗憾命运多舛,你看采买来食材,完整部分先切割去了,转身变成“贵族”;残余的一概认定作“下脚料”,冤枉丸“身份低微”,粗俗物嘛,油锅方便,炸几块自己吃!轻松随意,含义不也深长吗?
冤枉丸没有炸排骨的难啃,不见炸鳗块的多刺,更不比鱿巴的筋道,各美其美,每个分子倾出自身滋味色彩,齐心合力集体创作。冤枉丸虽然弱势,可位卑不敢忘其责!
其实不难猜度,从古早至今,冤枉丸陪同父老兄弟,一路走得亲近。非常可贵的初心不变,原汤原汁坚守特色,乐意自我奉献。我很想试问,可有人给予歌吟,给予辩解?冤枉丸哟,何时不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