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是三间土屋,从出生一直到22岁,我吃住都是在老屋里。
土屋真土。墙是泥做的土坯砌成的,屋里地面是泥抹成的,就连用来装饰里墙和外墙的材料也还是泥,只不过掺杂进了一些糠而已。土屋有地气,冬暖夏凉,养人。炎炎盛夏,外面骄阳似火,而土屋里只需要在地面铺一张席子,仰面一趟,立刻就能感到有一股凉气涌上来。冬天呢,虽然西北风嗷嗷叫,但老屋墙厚,西北风只能在外面发疯。
土屋最西边的那间是厨房,房顶上挺着一个土坯砌成的烟囱。烟囱的身子淡黄,嘴巴乌黑,每天向着天空吐着炊烟。妈妈坐在灶旁,一把一把地向着灶膛里添着柴火。灶道通畅,火焰扯着红绸布,呼呼欢笑着。火光映照着妈妈的脸,从侧面可以看见妈妈脸上的绒毛,红润润的,美丽极了。
吃饭了,一盏橘黄的煤油灯下,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身后的泥墙上播放着我们大大小小的身影。这时候,妈妈的身影变化最大,一会儿变高,一会儿变矮。变高的时候是妈妈站起来给我们盛饭,变矮的时候是妈妈蹲下来给奶奶挪板凳。
吃完饭,我照例要在灶膛火堆里埋下一颗芋头,作为明晨的早点。也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神秘的火蚂蚁。火蚂蚁红红的,比常见蚂蚁略长一丁点儿,明明灭灭地聚集在乌黑的锅底上。我刚用烧火棍将火蚂蚁拨划下去,可马上又会冒出一群来。妈妈说,天要下大雨了,蚂蚁没有地方躲,都躲到锅底上来了。我以为那些眨巴眨巴的火星子真的是蚂蚁,便用勺儿刮下来一群,拿到灯光下细看,只是一粒粒黑色的灰尘而已。闻一闻,还有一股干燥的铁锈味儿。
在我的记忆里,土屋受过一次风灾。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眼看着一片黑云挟着一阵狂风,野马群一样从西南方向奔腾而来。妈妈焦急地对我喊:“赶快跑回家把门关上!”我虽然快步如飞,但却跑不过“野马”。我眼见着我家屋顶向上一鼓,又向下一陷,屋顶上的麦草随后就像是受惊的鸟雀,漫天飞舞。狂风从门闯进去,又没有出路,便从里往外冲向了屋顶。雨后,老屋一片狼藉,泥腥味比往常浓了很多很多,像是老屋在流血。
1992年,我家要盖瓦房,老屋便在一阵阵灰尘中消失了。说来也怪,推倒土墙时,那些平日在老屋里“叽叽”叫唤的老鼠,一只也没有发现。妈妈说,老鼠精明,它们知道我们要扒老屋,便提前搬家走了。
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念着我家的老屋,尤其是想念一打开房门从屋里扑面而来的那股淡淡的泥腥味儿。如果说乡愁有气味,那泥腥味儿一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