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五岁起,儿子书洋每每坐车总是静静的,异于平常的淘气与顽皮。起初我心生好奇,而后一问才知,不说话的时候正是他在后座上腰背挺直地看着车窗外的时候。
他看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树、路旁走着的行人、不期而遇的烟花、时隐时现的月亮,这其中最令他兴奋的莫过于看高高耸立的电线塔。不管那个连接着许多电线的如埃菲尔铁塔那样的东西,到底该怎么称呼,在儿子这就叫作“电线塔”。三四年来,他这么叫着,我就这么听着,渐渐地就跟着他一样叫着。至于叫得对不对,统统抛之脑后。
好多次,当他因为个头小、视线不够而尚未发现心爱之物时,正开车的我会迫不及待且有些兴奋地提醒他:“书洋,你看,那里有电线塔。”他循声望去,一击即中,用眼神击中电线塔,身子往车窗旁再靠近、更靠近,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用眼睛盯着看,用心牢牢记着。他说:“爸爸,我回到家里后要马上把这些电线塔画下来。”我回答道:“好啊!”心中充满期待。
一到家里,他就立马拿起棕色圆凳,放在屁股下,端坐于茶几与沙发中间的空间里,信笔由缰地画了起来。一张A4纸的两头是两个电线塔,中间串联着如蛛网那般交错纵横的电线,有时候是从这边的上面到那边的下面,从那边的上面到这边的下面;有时候是好几条电线,几近平行地连着两旁,如果线条再整齐一些,可以用来抄写英文单词。更多时候,他把电线塔置放在高山上,连绵起伏的高山上,并不均匀地分布着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电线塔,饶是如此陡峭的地形,电线也能无碍地穿过一座座山贯通彼此,如凭空而降的天罗地网。三年前一次自驾前往福州,一百六十多公里的路上,书洋一路开心不已,因为远山近峦多有电线塔摆放着,那是他眼中最美丽的风景。
我细细琢磨着,书洋到家之后投入创作的急不可耐。也许,那是灵感已至的无法阻挡?或许,那是内心激情的澎湃不已?电线塔已然画完,电线也连接完毕,白色纸张上尚余大大的空间,只见他甩手一扔,弃置于地后,马上进入下一轮创作。我提醒他,你这样画画太浪费了,他左耳听右耳出,下次照旧。端坐在茶几一角的他,把纸张铺开,拿起签字笔开始“创作”的以及沉浸其中的模样,颇有几分画家风范。画到得意处,他不忘得意扬扬地说:“爸爸,你看,这个画得像不像刚才看到的那个?”我哪记得像不像,所有电线塔不是一模一样的吗?我含混地回答道:“嗯,像,很像。”他听后开心地笑,开心地画。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读小学时的暑假里,父亲常会从晋江或南安返回家里,带我到他做工的地方陪他一阵子。从东岭到惠安,再从惠安到晋江,转过两趟班车后,最后上了一辆“三脚虎”。“三脚虎”没有班车上多且有序的座位,只有车身两排各自窄窄的一排座位,座位连成一条线如一条窄窄的长条椅。从车尾上车,上了车挨着父亲坐下,不好直视对面的乘客,我就看着车尾。一眼望去车外是快速后退的道路,路旁是迅速倒退的绿树和房子,我心中为之欣喜,因为出远门的暑假生活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