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她的稻田,就像我喜欢我的文字一样。母亲总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不停买书,就像我也不明白,八十二岁的她为什么仍要坚持种植水稻。在母亲心中,稻田就是天空,是诗和远方。
在我的家乡,这个北纬24.95度的南方小镇,四季分明,气候温润,日照充足,雨量充沛,适合水稻生长,一年能产两季。
气候变暖,常常让故乡的夏天提前而至,几场雨后,天气灼热起来,夏就真的来了。初夏的大地画板开始生动起来,成片耕地已经插完秧苗,秧苗借助阳光的力量抬起身子呼呼地往上冲,绿油油一片,水天一色,阳光映照下,有点晃眼。历经过春耕后的村庄依旧躁动不安,农人像蚂蚁一样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成天忙活,难觅一个闲人。
一切尽在母亲眼底,也尽在她掌控之中。她立在稻田中,弯腰后退行进着,手不停地在稻田里翻找着,薅秧、除草,顺势也会抚摸那一株株秧苗,就像抚摸她的孩子一样,那些秧苗就像听话懂事的孩子,整齐地站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的检阅。她偶尔会直起身子来,伸一下腰,然后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泥水,再一次弯下腰,不由自主加快后退的步伐。
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所有收获都要付出艰辛劳动。水稻一生都需要人的守护,薅秧、除草、施肥、灌溉、除虫,一刻不得闲,误不得,也拖不得,母亲总是在稻田里挥洒汗水。在那个粮食不够吃的年代,稻田就是乡下人的命根子,稻谷能养活人,多余的还能拿去换钱交学费,母亲是个精明的女人,在她的操持下,家里的稻田一直长势喜人。
水稻向阳而生。阳光赋予水稻源源不断的生长动力,也成就了稻香。当我们喜看稻穗成千浪时,麻雀也在注视着这里。说来也怪,麻雀们只要认准在哪块地上觅食,就会从一而终,反复啄食那块地的稻穗,如果不守紧了,农人先前的努力往往功亏一篑。
所以母亲一直提防麻雀,甚至到恨的地步。母亲说起麻雀时,义愤填膺,对它的恨和惧怕都写在脸上,总在它的名字前加了一个“死”字。母亲种植水稻,水稻一定在她心中扎下根来,小时候,我甚至怀疑,水稻比她的孩子更重要,因为不论风吹雨打,她都命令我们守护在稻田边,不得让麻雀靠近。于是,手持竹竿,叼着口哨,拿着弹弓,守在稻田边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为增加震慑力,母亲还会扎稻草人,拉布幅,挂彩布,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守卫劳动果实,期盼好收成。
当沉甸甸的稻谷低垂着头,金灿灿的稻粒清晰可见时,母亲知道开镰时节到了。她连跪带爬,挥舞着镰刀,又奋战在稻田中,伐倒一束束稻禾,这些稻禾像极了听从差遣的孩子,时而卧在她的身后酣睡,时而又被她抓在手中,时而平躺着晒太阳。收割后的稻谷经过循环往复暴晒,待谷粒飘出充满阳光香气,就可以归仓了,母亲悬着四个多月的心总算落下,然后心安理得地享用。
稻田一年四季变换着颜色,周而复始,而人终究是会老的,母亲在守候一茬又一茬的水稻中,一天天老去,稻田却依旧生机盎然。庆幸的是,母亲穷其一生守着稻田,享受着安静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