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们幸福无比,不仅父母亲正值壮年,姑妈、姨母也芳华正茂,我们乐得无忧无虑。岁月好比有个围栏,我们后辈就在这围栏里,尽情地玩耍着,过着灿烂如虹霓的生活。姑妈、姨母,不时地来家串门;母亲也时常领着年幼的我,去她们那儿。频繁的“走亲”,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感情。
我家住江头,姑妈家住殿前。那时候,乘坐公交车外出,要等半个小时以上的车。好不容易上车,买的是剪票。售票员斜挎着一个白色帆布包,包内放着一个票夹板,夹板上是一小叠、一小叠花花绿绿的车票,票据上有价码、上下行戳孔。你道出在哪站下车时,售票员就撕下车票,并迅速地用一个镊子,在票据的上下行里戳个小圆孔。马路是沙土路,路面凹凸不平,行车就老是颠簸着,像只跳蚤。从江头去殿前,沿路都是葱茏的树木,碧绿的田畴。下车后,从村南的一条小路走进殿前村的腹地,会经过一座番仔楼。那座番仔楼很有特色,建筑洋溢着南国情调,好像带有椰风蕉雨的味道。
姑妈家在村的几何中心处,两进的闽南红砖古厝,有着翘角的屋脊。屋向是坐东朝西,有两个拱形的边门。我们是从北边门进去的。跨进边门,迎接我们的是个穿廊。穿廊是个枢纽,左侧串起四间卧室,一个大厅堂,右侧串起四间厢房(本地闽南语叫作“春脚”“伸脚”)和一个大天井。天井的西侧又一进,可惜的是房屋倒塌了,变成猪圈和葡萄棚,还栽着两三株木瓜,并且,绑着一个秋千架。
姑妈当然非常欢迎我们的到来。母亲与她在厅堂里拉家常,感情十分融洽。我和姑妈的孙子阿水,年龄相仿,很快就玩在一起。弹玻璃珠,荡秋千,迁大王,快乐得不行。我们是小马驹,撒蹄四散奔跑。岁月的围栏,于我们而言,范围足够宽广,未来日子方长。在荡秋千的时候,我们力求荡得再高些,再高些,最好是荡到云头去,荡到九霄云外去!
去姨母家也一样。姨母家离我家较近。彼时,都是走小路去的。那条小路弯弯曲曲的,路旁皆是野草。途经池塘、母鸡树、铁路、渡水槽。
姨母家也是闽南大厝,院落里栽有好几株番石榴树。石榴树正挂果,一个个垂吊在树叶间,泛着青白色的光。姨母家的番石榴,很好吃。最奇的是,果子有红心和白心两种,白心的清甜,红心的芳香。姨母和姑妈一样,头上挽着一个圆圆的发髻,盘在后脑勺,还用一个黑色的丝网罩罩住。我发现旧时上了年岁的妇女,大都是这种打扮的,还插上一朵小簪花。
姨母家的院落里,堆满了高粱秆和麻线。姨母是制作扫帚的好手。她送给我家的礼物,除了番石榴外,就是这扫帚了。而我们家送她们的是饼品了。我母亲和姨母叙家常的时候,我跑到屋外去玩耍,这儿出门就野地,到处是树林子,随处可见鸟儿的踪影。我看到一棵苦楝树上,就有小鸟在啁啾着。我独自一人,也玩得挺高兴的。岁月的围栏里,有母亲她们这辈人主事者,我们尽可放心地玩乐着,过得无忧无虑。
后来,我下乡、上学、工作……突然有一天,听到姨母老了,我神思就恍惚起来。时过不久,姑妈也老了,母亲也仙逝,岁月的天窗,被捅了一个大大的洞。原本是姨母、姑妈、母亲等上辈人,在为我们挡住日子,现在她们一一翩然而去,不由得让人心怀忧戚。如今,父母亲都仙逝了,岁月陡然镌刻着一行字: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没父母的世界,变得空空荡荡。
人生最幸福的时刻,那是岁月的围栏里,有人为你挡着,而那藩篱一经撤去,就剩下担当,让你重新筑起一道围栏,给下一辈人,遮挡着另一番岁月。生活的滋味,就是这样,让人五味杂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