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历史上最有名的水果应该就是荔枝了。
唐有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宋有苏东坡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广东的早熟品种就叫“妃子笑”。我常纳闷,怎么没有“岭南人”呢?更加煊赫的品牌是“增城挂绿”。果身有一条绿痕,滋味醇厚,的确不俗。四川、广西也产荔枝,但我没有品尝过。
每年蝉鸣时节,令我怀想不已的是潮州五娘绣楼上投下来的那串耀眼的甜到入心入肺的佳果。
因为这正好撞到咱泉南人的怀里。
请看泉州梨园戏《陈三五娘》这一幕:
陈三拍马经过楼西,五娘投下手帕荔枝。
陈三唱:荔枝手帕,寄许深意,未知何日,未知何日得全佳期。
这是收获了爱情。
接下去,五娘唱:心慌忙,如在梦里。细思量,无限羞意。
(接唱:一场好事真巧奇,有缘哪怕隔在千万里。)春啊!你莫得乱猜阮心意。
无限美妙的瞬间,春心萌动,人性突破了封建礼教的樊篱。
比起杜牧刀锋般的尖刻犀利,比起苏东坡的失意与旷达,《陈三五娘》所倾诉的是那个时代革命性的启示。
潮州也盛产“妃子笑”与“糯米糍”,与宝安东莞一带无异。“糯米糍”,个小、浑圆、皮薄、核小,汁液丰富,果肉软糯香甜。这是南粤名品,不知五娘投下是不是“糯米糍”?
泉州城本地并不盛产荔枝。邻近的永春、莆田均有佳品。漳浦最大宗,有大片的荔枝林,且质优。上世纪60年代,舅父出差漳浦,买了一麻袋“黑叶”背到泉城送大姐,斯时没有冰箱,老舅教以一法:清水加盐浸泡,放入床底,可保鲜数天,全家吃个不亦乐乎。但自此,我对荔枝再无惊艳之感。
最难忘的还是南安乡下祖厝前后那几棵老树,结果稀疏且高不可及,总盼望小叔兴至爬上树摘几个分享。荔红时节,艳阳下知了拉长声音吟唱,野草茂盛,各种瓜类开了花,浅白淡黄,清风徐来……
(二)
我常对广东的朋友说,论荔枝,你们胜一筹,盖因地气暖也。说到龙眼,贵乡就得退避三舍了。
粤省名品叫 “石硖龙眼”,与大宗出口的泰国龙眼,在我看来,皆平平无奇。
吾乡“东璧”,堪称世界第一。
灰色的外壳,略硬而有斑点,外观独一无二,一看惊为天人。剥开,一种微妙果香萦绕鼻端。果肉干爽,并无汁液流淌,所有玉液皆深藏内敛,犹如道行高明的大德,静待俗众叩问。老枞就在开元寺内。到底从何而来,又如何落在这桑莲法界?令人无限遐思。
现在市场供应的皆属嫁接移种,祖脉虽一而分枝各异,略无老树风味。
旧城老宅有不少百年老树,老干虬枝,肌体皴裂,锈迹斑斑,蚂蚁在上面筑巢。每年夏季仍开着淡黄的小花,仍有许多小蜜蜂蹭着花朵儿。余有句云:“龙眼花开蜂振翅。”老树新花,生生不已,令人对丰硕的收成仍充满期待。
龙眼熟了,已届酷暑。黄昏时,一家大小围坐井台上,打几桶水,摘十串八串泡在木盆里,洗净而食,清甜中带有凉气。此情此景与古诗中儿女灯前同样温馨。
吾乡龙眼果期长,国庆节前后仍有挂果的。老屋井台边三株属晚熟品种,而且似乎随着树龄优化,愈见好味。前十数载小侄假期回乡,总不辞辛苦连枝带叶背一些回来。佳节得享乡味,真是幸事。
泉南人将龙眼分为两大类: “福眼”与“蕉眼”。“福眼”粒大肉厚,是烘制龙眼干行销五湖四海以至外洋的好材料。“蕉眼”个小,品种繁多,其味各胜。一般只有三五株,藏于深巷大宅。以前洪衙埕郑府就有几枞。肉脆而甜,核小而红,无以名之,就称为 “红蕉”吧,别来也已五十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