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回到乡下老家,在母亲生前居住过的老屋,清理墙柜里的杂物时,无意发现一盏浑身黑乎乎的煤油灯。拂去积灰,捧在手里,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眼前浮现出母亲在煤油灯下忙忙碌碌的一幕幕画面。
上世纪60年代我出生在赣西南一个封闭的小山村,三面环山,一条泥泞土路连接着村庄与山外的世界。直至上世纪80年代初,我十七岁离家参军前,村庄还没有通电,照明用的是煤油灯。
那个年代,煤油也要从国外进口,所以煤油灯也被人们称为“洋油灯”。煤油需凭票证供应,通常每户每月只有五两左右,因此家家能省则省,甚至连晚上吃饭都舍不得点灯。有几次,我嫌屋里光线太暗,偷偷用竹签挑出一点灯芯,便招来母亲的一顿责怪:“不当家不知道油盐贵!”边数落边拧开灯盖,把灯芯往下扯。我总是心有不甘,小声回敬道:“小气鬼,管家婆。”姐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朝我伸了伸舌头,小声嘟囔:“活该挨骂。”
待我上学后,晚上需要做作业,这时兼任生产队保管和记分员的大哥记完工分后,家中唯一的那盏煤油灯也就顺理成章地归我所用。忙完家务的母亲,来到我跟前,特意将灯芯拔高一些,增加亮度,接着端来装有针线、锥子、顶针箍、碎布及鞋底纸样等竹筐,坐在我身旁,开始或缝补衣服,或纳鞋底做布鞋,或编织毛衣。说是织毛衣,其实大多是把哥哥姐姐穿破了的毛衣拆了,加上少许新买的缕纱,变着样式翻新一下。望着哥姐穿上“新”毛衣时的高兴劲,我只能又羡慕又嫉妒。那时候家里穷,排行最小的我,身上里里外外四季穿的衣服裤子,清一色是哥姐退下来的“二手货”,极少为我量身定做一件新衣裳。上高中时,我正在发育长身体,穿在身上的衣服,经常不知不觉就变得又短又窄,母亲只好变着法子为我拆改。其中有一条裤子的裤腿最下端,母亲先后三次用不同颜色的旧布接起来,穿到学校,引来同学们的一阵指点和窃笑,可我却毫不在意。那个时候的我,虽没彻悟甚至读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但我知道,母亲对于我的冷暖和饥饱,已经是倾其所能了。
那些年,父亲不在家,母亲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庄稼地里的犁耙铲锹农活及山上的砍柴伐木等重活,身材高大的母亲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为了多挣些生产队的工分而换取口粮,母亲一年到头几乎满勤。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煤油灯下母亲原本俊俏的脸庞,有了岁月的痕迹,眼睛也没有以前好使,凡有穿针引线的活儿,母亲会让我帮忙。好几次,我在写作业时,不小心被煤油灯烧焦了发梢,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母亲赶紧丢下手中的针线,吐一口唾沫在手心,心疼地帮我揉搓额头。偶尔母亲也会停下手上的活,监督我读书,虽然她不识字,但看我认真学习,便会露出舒心的笑容。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在南方的泉州工作,那盏简易古旧的煤油灯,早已远离了我的生活,但它曾经用它那摇曳而微弱的亮光,映衬着父母从生产队出工回来疲惫的身躯,点亮了夜幕降临后全家老小围桌而坐粗茶淡饭的温馨,照亮了我的课本,伴着我的读书声,陪我度过了童年和学生时代的荏苒光阴,更是记载了母亲煤油灯下望子成龙的舐犊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