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陈炜清老师当年对我的鼓励,也许我对写作的热爱不会延续至今。我读初中三年,他教我三年语文。在那个刚刚创办的学校里,陈老师是读书极多的人,听他的课如饮醇醪,常常不觉自醉。腹有诗书气自华,谈吐中他自然地流露出其他科任老师不具有的风雅。他的课之所以引人入胜,还在于他写着一手超乎旁人的粉笔字。那不是龙飞凤舞,否则我们看不懂;也不是复杂深邃,否则我们看不出它的好。那该是意气风发、潇洒倜傥,被他抓在手中的粉笔如同穿上盔甲的战士,把大大的黑板当作自己纵横驰骋的沙场,尽显青春的风采与汉字的美感。
台下的我、座位上的我、懵懂的我,不由自主地在抄写笔记的时候,跟着黑板上的字模仿起来。陈老师曾当即在黑板上竖排写下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被我在草稿纸上摹写过许多次。一次又一次在将似未似之间,一次又一次在似又不似之间来回慨叹,慨叹之余更心生对陈老师的敬意。三年的语文课让我意识到,要把很多书读进心里,要把字写得漂亮点。
三年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语文课堂上对许同学作文的肯定。平常沉迷武侠世界里的许同学,但凡可以搜罗的小说统统不放过,故而谈起金庸、古龙、梁羽生来可谓头头是道。只要他一开口,周遭的人只有听讲并不住点头的份。然而,在家长和老师眼中,沉迷武侠小说终究是不务正业之举,即便不予批评,亦不可公开提倡。可就是这位许同学的期中考作文,成为陈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唯一全文诵读的范文,并夸文章想象力丰富,超出一般中学生的水平。那时候,全班同学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作者本人,只见他低下头摸着后脑勺脸早已红透。
那次好文诵读,令我意识到阅读可以为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活水。读得多了,才能写得好。尽管读的是不入师长法眼的“课外书”,可其中提供的营养是不容忽视的。成绩向来不理想的许同学,依然可以凭借一篇独树一帜的作文赢得陈老师无保留的认可。对待学生的干净与澄澈,不独当初许多教师无法做到,怕也是当下许多同行做不到的。作为内心复杂、性格丰富的生命体,学生岂能被成绩束缚住?学生难道仅有成绩这一面?
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的七年时光,是我成长的时光,也是和陈老师失散的时光。后来我走上讲台,成为陈老师的同事。他教语文,我亦教语文,从师生关系到同事关系。我求学时,他教我如何向学、如何做人;我工作时,他教我如何授课、如何为师。或者说,当年教诲的点滴与如今言行的启迪早已融会贯通为一条生命之河,在我体内汩汩流淌多时我却不自知。
教课之余,我倡导学生阅读,至少希望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书香的引领下,他日可以成为向善、求真、懂美之人。担任班主任期间,我不厌其烦地提醒学生不可说脏话,即便在怒不可遏的时候,但愿他们成为知书达理的人。
陈老师听过我许多次课,每次课后多是鼓励之言,令我深深自省。我却至今再未进过他的课堂,不是我忘却学生的身份,而是我不敢。不敢让如今的陈老师“取代”当初的陈老师。当初的他三十出头,正值生命中最蓬勃的岁月,教育之帆已随风张开,我有幸在台下成为见证者,何其幸运、何其知足!虽未再完整听过他的课,却常常在他讲课的教室外面放缓脚步、驻足片刻,听一听他在讲台上的言语,看看他在讲台上的模样。青春已经远去,真诚不曾消失。
站在个子不高的陈老师面前,那个时候的我在他面前常常是毕恭毕敬的,他说着我就“嗯嗯”地应着,不敢有多余的动作或表情。站在个子不高的陈老师面前,已近不惑之年的我依然毕恭毕敬,只是把这份恭敬放在心中,言语中多了些轻松和自在。陈老师是个既伟且清的人,如他的名字一般:伟者,在于他把“教师”这两个字写得高大;清者,在于他把“学生”这两个字写得纯粹。
(作者系惠安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泉州市骨干教师,曾获叶圣陶文学奖、泉州青年五四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