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老家屋旁有一片竹林。除了竹子,几乎不长别的,人们喜欢叫它竹园。
听说这里曾是一片荒地,后来因为居家生活需要,住在周围的农户相继在这里种上几棵竹子。渐渐地以户为单位、错落有致地种了许多竹子,竹影婆娑枝叶扶疏,成为乡土上的一方绿野。
此间种的属于家用的“藤枝竹”。种时取一截成年竹子埋入地里一半,慢慢地,这一截竹子上饮雨露下食泥土,渐渐成圆形繁衍开来,直径一般在一米至几米之间,数量达到几十株或上百株不等。每一个圆圈里数量不等的竹子应该用什么量词呢?论株论棵不对,论扎论捆也不妥。最后我想姑且用闽南语原汁原味的“一抱”吧——因为它们是聚拢到一起的。虽然乡音土得掉渣,却糅进了浓浓的村野气息。
竹园里,“抱”与“抱”之间距离适中,留有小径,便于各家各户到园里取用。人们行走其间,还能有几分荫凉的惬意。
那时,寒微人家种竹子可不像文人墨客想象的那样“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更不是为了营造竹径松溪的园林风光。
纯朴人家选择与竹为伴,因竹子好种快长,免于管理又省肥耐旱。一个家庭用的,大到梯子、铺板,小到箩筐、簸箕、蒸笼,还有扁担、桶箍,以及晾晒衣服的竹竿和围园子的篱笆,竹子的身影几乎无所不在。常有挑着担子的篾匠走村串户,为人们修补竹制家什。奶奶也会点篾工手艺,小洞小坑自己补,大窟窿找人修。那年代穷啊,都是家无长物,有了一“抱”竹子,能顶三分家呀!
从我记事那年,竹园已经颇具规模。我经常钻到林里,在竹下行走,当风儿来时,成片的竹林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有叶子拍打的,有竹茎拔节蜕壳的,有竹竿互相刮擦的,像竹子协奏曲……
一次一位走江湖卖药的到村子里摆场献艺,他说能把两棵或者几棵竹子相互摩擦发出声音的字写出来,大家不信,因为风刮竹响的声音实在古怪,这种生僻字难写,也许根本没字。我只知道风吹竹梢“沙沙”和竹身摩擦“嘎嘎”,其他便不懂了。在大家的期盼中那位卖药的师傅在快要散场时果真在地上画出几个字,大家说像,我也觉得挺有意思,只是现在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字的模样,实在可惜。
当时我们家养了一窝竹鼠。竹鼠会叫,特别是夜间有人经过时,它们会集体发出声响,奶奶说这样好,防贼。顾名思义,竹鼠是吃竹叶的,也吃其他青草。我放学回来时,奶奶常让我到竹园摘竹叶,我喜欢听竹林风声,所以很乐意去,而且一去要待上很久,常常忘了吃饭。我在竹子底下转悠不够刺激,突发奇想蹬着梯子爬到屋顶,踩着瓦楞俯瞰竹园。整园的竹林迎风摆动,竹梢摇曳,如大海的波涛又似田里的麦浪。我的耳畔,风儿呼啦啦,鸟儿叽叽喳喳,竹园里飞扬出一阵“沙沙”“嘎嘎”的美妙和弦……
如今,当年的竹园已然面目全非。只在一个角落寻到几株老竹,由于风雨侵蚀,它的根部已经裸露在地层外面,却仍孤零零在风中独守,像当年那样有品位的竹园“绿地”已经难觅仙踪。我还是怀念那远去的竹园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