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因工作上遭遇不公平待遇，整日愤愤不平。

我暗地里投简历，并得到一份职位和薪水都很优厚的工作。新工作需要三个月后入职，那时我手上有一份标的不小的案子，因心存怨怼，我只是表面上尽责，实际上还是有拖拉的成分。

那年深秋我回乡，把心底的如意算盘和盘托出，父亲笑笑，良久道，明天一早和我进山。

天还未放亮，我就被父亲叫醒。推开门，惊觉整个世界被秋霜凝结。客居南方多年，我已好久未见这辽阔的晶莹世界。近田远山，高房矮屋全都披上了一层银衫。浓重的霜涂白了乡村小路，踩上去吱吱响。路边野草上凝着霜，细瞧，那霜碎银似的，一粒一粒、一片一片、一闪一闪的，远望，野草像是披着雪花衣，毛茸茸的。手指乍一触到草叶，手上立即洇出一点水汽。

山路崎岖，久不行人，已被荒草占领。父亲持棍打草，霜屑纷飞。人走过去，被厚重的霜气打湿，冷气直逼得人打战。

山树结着霜花，五彩斑斓的树叶躲在霜后面，如同蒙上了一层凉纱。远望山巅巨柏，隐在山雾里，只露出两根巨枝，乍看上去，犹如一匹白色骏马，似昂着头奋蹄欲奔，又似突遇悬崖而收缰嘶鸣。

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爬到山顶，父亲说，在这好好休息会儿，等太阳。我们闲聊着家常，时间不知不觉流逝，阳光终于亮晃晃地洒落满山，气温也升上来了。父亲说，往下看。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望见一幅“层林尽染，叠翠流金”的金秋油画。

极目远眺，一片流光溢彩。红得热烈，黄得明媚，橙得浓郁，粉得娇艳，绿得深沉……耀眼夺目，气象恢宏。

不远处的枫林如烧起了火，火势蔓延，以至染满了半个山腰。绿色的、黄色的、橙色的、橘色的、红色的，我的眼睛被牵入这幅油画，身心都被温暖的火包围。秋风旋过，枫叶飘洒，如同远方寄来的彩色手信，在空中旋转飞舞，信中流溢的情思也随之在林中律动。更远处的几株银杏轻摇着金色的树冠，它们潜伏数月，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贵族身份，穿上皇室专享的金袍，荣登大位，震慑群树，冠绝山林。

这些秋叶历经三季风雨，生命臻于纯熟，这种铺天盖地的生命铺排是雄壮的、练达的、坚实的。在它面前，我已词穷，唯任那颗心一步步去朝圣。

你经常说什么仪式感，你看，这就是大自然的仪式感。父亲醉望着漫天缤纷，眼神里带些朴实的哲思。

那刻，我猛然醒悟，我可以勇敢唾弃那个江湖，但是我必须坚守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有始有终。

父亲烧了一桌好菜为我饯行，那天正是霜降，天冷了，我心却很暖。

返城后，我投入工作，案子完成得很漂亮。入职新公司后才知道，前东家和新老板相熟，得知正是前东家的力荐，我才得到这份工作。那刻，我不免懊悔，我所唾弃的那个江湖原来是我妄猜了它。我仿佛只感受到了结在我身上那层霜的寒冷，却没有捕捉到它的玲珑剔透，更没有望见霜退后的明丽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