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闽西北,是南方闻名的竹乡。印象中,冬末走在老家山垅里,密匝匝的竹林融成一片绿雾。走着走着,狗叫起来了,“竹林深处有人家”,袅袅炊烟,进门一壶热茶在等着你,温馨如春。在这里,不仅篱笆墙是竹子编的,还有人们头上戴的竹笠,手中提的竹篮,屋内竹柜竹椅,灶头笊篱簸箕……一概绿色用具。春节出笋季,我看到家家有人挖笋归来,山妹子扭腰摇胯,青竹扁担一颤一颤,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
入乡问俗,舅舅不仅是村里会计,还是一位有经验的竹农。他说毛竹的根叫竹鞭,鞭生笋,笋生竹,竹又养鞭,循环增殖,一竹多鞭,单竹可以成林。村里数舅舅的竹山最葱茏了,流水淙淙,他指着小溪对岸说,那片竹子就是从这边竹鞭延伸过去的,暗通款曲,一场春雨长成,你说厉害不厉害?后来,村里还在林边办起笋作坊和毛边纸纸厂。毛竹分雌雄,从根上看第一枝双生的,一定是雌的,而雌的旁边就一定有笋长出。虽然一鞭能长多只笋,但有一些笋会因营养不足萎烂,所以竹农要挖去多余的笋,疏林促长,不仅不会破坏竹子繁衍,而且是竹园管理的必要手段。
根据季节,又有冬笋、春笋之分,冬笋体积小多了,也就一只猫那么大,但质密香脆,价比肉高,远售沪宁,是地道的山珍。而春三月,“雨后春笋”猛长,竹园到处冒出新笋,这里那里,一只只棕褐色的笋探头探脑,毛茸茸的,就像一只只蹲伏在地的猫,虎虎有生气,所以乡下人俗称“猫儿笋”,十分形象。曾经,竹笋和蕨菜、菜荭一起被市场喻为“三只老虎进城”,成为20世纪70年代流传的民谚。
我知道,竹笋味道鲜美,一向被誉为“素菜第一品”,既可作为宴席佳肴,也可作家常便菜,还是寺庙待客的上品。不仅大炒、拌馅、下汤,而且作为一般菜佐料,无所不能。彼时,笋干还被上海人呼为“玉兰片”,常登大雅之堂。福建始于清末的“鸡茸金丝笋”,系冬笋、鸡脯肉、火腿肉等爆炒而成,嫩脆松软,芳香扑鼻,至今仍被列为本省传统名菜,享誉中外。竹笋营养多样,李时珍说它:“主消渴,利水道,益气力,可久食。”现代科学分析,笋中维生素C和胡萝卜素含量是蘑菇的两倍,多种矿物质、氨基酸和蛋白质,远远高出淮山和土豆,居根茎类蔬菜之冠。
除了口舌之福,还有丰富的竹文化,人们爱竹吟竹,尤其是雨后江南的村野,大小竹林青翠欲滴,随风摇曳,如凤来仪。不禁令人想起郑板桥的竹画,想起“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苏轼。其实东坡先生既嗜肉又好竹,有诗为证:“好竹连山觉笋香”“饱食不嫌溪笋瘦”……清代画家吴昌硕也说:“客中虽有八珍尝,哪及山家野笋香。”即使和八大菜系比,竹笋也毫不逊色。说起来,我爱竹也爱笋,何也?只因母亲擅长腌笋,二老在世时,每年春节,乡下表姐背一篓“猫儿笋”进城,母亲喜出望外,洗削晒搓腌,一双手像蝴蝶一样,最后酿就一坛香笋。整个夏天,父亲下班归来,一碗茶泡饭加上雪白的腌笋,啧啧有声,胜过人间任何美味。
老家农谚:“竹尾摇摇,有做有收;竹头松松,有做不穷。”我知道,十里八乡没了紧箍咒,个体经济做大,种竹种树实惠,你到三明各县走走,好竹连片,全市年产笋干八九万吨,成品竹约占全省三分之一。竹到福也到,人们晒笋干、制罐头,笋壳还可以造纸。小表姐高兴地说:“猫儿笋啊笋儿猫,猫儿上树赛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