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丽香

假期最后一天，赶了一趟茶山。似乎来得有些迟，弯弯转转重重叠叠的山路上，已经浓荫蔽日，落花满径，就连刺莓也成串成串地干黑萎缩，失去了果实本身的诱惑力。

欣喜的是没有错过茶叶的采摘和制作。作为一个每天都在喝茶的茶乡人，茶叶成长采制的季节，没有看一看茶树、闻一闻茶香，似乎会有很深的负疚感。今年琐事缠身，迟迟未能成行，心里有种错觉，感觉春天还在路上，不承想一眨眼，已经立夏。

深山春晚，海拔七百多米的茶园，在天气预报近30摄氏度的气温下，没有丝毫燥热感。沿着茶农运输茶叶而修葺的小路行走，一畦畦一垄垄的茶园铺陈于左右两侧，茶树一墩连着一墩，匍匐着铺向山边，仿佛山远水阔苍穹下，经纬瞬间相逢又各奔前程。茶叶因水分充足，叶面肥厚油亮，立在不算高大的茶树上，片片精神抖擞，又有几分憨态可掬。摘下一叶茶放在掌心、指尖摩挲，那绵软的质感，似江南顶好的丝绸，如豆蔻年华里丰盈光润的肌肤，温润直入心脾。串起茶树缝隙的是满地的小花小草，紫云英、蒲公英，小小的黄和紫，在连绵的青翠里，有几分娇俏。行走在花草盈袖、百鸟鸣啾的山野，是一场洗礼和回归。

茶季赶茶山，重在观摩一泡好茶的形成。安溪铁观音是自带金贵的茶品，气温、阳光、雨水、土壤、生长环境，任何细微的差别都影响着它的品质。都说春天孩子脸，春天做铁观音茶，尤其艰难，植物生长速度以分秒计算，天气多变频率亦在瞬息之间。春天，再果决的茶农都有犹豫于茶叶开采与否的时候，因为有可能，茶叶适宜的开采程度是三天后，然而第二天黄昏，下起大雨，等到收起雨脚，茶叶采摘已经过了最佳时期。几乎每一年的春天，都有一些茶农、茶人朋友因为当年的天气发出叹息。

最金贵的，在于制作过程。中国传统文化里，有一种“半”哲学、“半”文化，于生活，“半”是一种智慧，于农事，“半”则不止于智慧，更考验技艺。安溪铁观音属半发酵工艺，植物本身的特质和独特的工艺，造就了不偏不倚、中正平和的韵味。从采、晾、晒、摇、揉、焙，十几道工序，掌握好“半”的度，才能恰到好处、余韵无穷。而这个度，没有刻度可以衡量，全凭制茶师傅的经验。在茶季，制茶师傅每天晚上在通宵达旦不歇眼的情况下，还要保持敏锐的视觉、嗅觉、触觉，清醒地掌握每一片茶叶“走水”的程度，最大限度激发每一片茶叶自身的香气。从嫩绿的叶片，到沉如铁的茶米，每一个过程都需要精心呵护，一泡好茶的诞生，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铁观音的香气，散在每一泡每一杯茶里，是若有若无的兰香、幽香，制作过程，香气浓郁而清雅，十分可感，就像不小心打翻了香水瓶，气味无处不在。特别是摇青环节，几乎每一个走过摇青房的人，对那香气的怀念都是刻骨铭心的，有许多从茶山出发远走他乡的游子，每年茶季惦记回乡赶茶山，正是源于这份香气的召唤。

在夏意铺天盖地袭来的夜晚，我们觉得，春水这称呼真好，茶人朋友，是真的把春天裹在了一杯茶里。

有茶的日子，春天不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