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时常做起年少时的梦。梦里，有流水潺潺的小河，有郁郁葱葱的树林，有开阔旷远的农田，一切都与“故乡”有关。年少不知乡愁，读懂已是中年。这不，在这燥热的夏季，总有一棵苍老的龙眼树的影子在眼前飘过。走过无数的果林，见过形态各异的龙眼树，唯独难以忘怀老家门口的那棵苍老的龙眼树。

迷蒙的下雨天，兴许也是为了映衬这一雨景，梦在此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些既苦涩又香甜的回忆盈满心间。老家的房子坐落在农田中间，四周都是农田，离得最近的房子也在200米之外，是真正的“独门独户”了。

20世纪90年代，农村还没有安装路灯，到了夜晚，要循着各家房子里的一点微弱灯光和手电筒的光才能找到回家的路。那时，我初中的学校在隔壁村，离家2公里多，走路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每天晚自习回到村里已是9点多，村民白天辛苦农作一天，这时早已睡下，路上一片漆黑，只有少数人家还亮着灯，大概也是为家里的中学生留着的吧。走在田间的羊肠小路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急促而忐忑。夏天，田地里还有青蛙、蚂蚱等小动物跑出来凑热闹，也算是给我们这群归家的学生壮胆了，尤其是我们几个女学生，从学校回家会有一群同学结伴，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有人陪着，总不至于害怕。

真正害怕是到村里和同学从大路分开各自归家之时。虽然那段路程可能只占全程的十分之一，但它在我心里的路程至少占据三分之二。从大路分岔口往我家的房子走，一抬头便望见距离房子二十米之外的那棵龙眼树，这时心中的恐惧又增加了几分。浓密的树叶，影影绰绰的月光在树叶间缓缓流动，光怪陆离，自己再加点关于鬼神之类的想象，心头一紧，赶紧低头拔腿就跑。此时，不敢多看龙眼树一眼，生怕树下突然走出来一个乞丐或者“妖怪”。回家的路，因自己的无限想象变得更长了。

现在细想来，那也是一棵历史悠久的龙眼树了。老家的房子还没建之前，它就已经长在那里，蓊蓊郁郁，距今至少50年以上。它偏居地势高于周边农田的一处高地，仅仅一棵，一枝独秀。得益于周边农田肥沃土地的帮衬，几十年来，龙眼树长势良好，几经开花结果，越长越粗壮，长出了很多枝干，叶子多而浓密，一团团一簇簇，成了这片农田的一道风景。夕阳西下，农民在树下的农田采摘耕作，流光挥洒，人与光、树与田，相映成趣，一幅田园画卷在眼前铺开。对龙眼树的畏惧，并不来自树本身，更多是因为对黑夜怀有深深的恐惧，想象着龙眼树的强大庇护能力，在黑影下又冒出那些关于鬼神的画面，精神已经沦陷。再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总要哑然失笑，年少的情感很多时候让人不可捉摸，说不清道不明，也安抚不了。

如今，我也不再怕它。原本粗壮的枝条多了不少空洞，变得孱弱，蜘蛛在枝干上结网，有时候还有蚊虫之流的尸体粘在上面。树下夹杂着落叶。午后，阳光照射，小小的蜘蛛网也会反射出细弱的清光来，阳光在树叶间流动，光影斑驳，倒也带来了一点生的希望。当年那棵令人望而生畏的龙眼树，现在只剩下了一团凄迷的影子，静静地守护着家乡的老房子。

行走在天地间，不管人还是树，都只是过客，再过几年，兴许龙眼树会被其他树取代，生命周而复始，再正常不过。迷蒙的夜里，眼前浮现一片幻影，我仿佛看到：有夕阳的余晖投射在这棵苍老的龙眼树的顶上，熠熠生辉，引人遐想。